齿轮堆积区的迷宫深处,弥漫着机油、铁锈和陈年灰尘混合的窒息气味。林黯每走一步,肋下都传来清晰而尖锐的抗议,新的绷带勉强止住了血,但每一次呼吸和动作都在加剧组织的损伤。汗水不断从额头滚落,模糊了视线,又被他迅速抹去。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将感官提升到极限,聆听着除了他们自己脚步声和喘息之外的一切细微声响。
苏晚晴紧跟在他身后,努力跟上他因伤痛而不得不放慢但仍显艰难的步伐。她的高跟鞋早已不知所踪,袜子也被油污浸透,脚底磨出了水泡,每一下踩在冰冷坚硬、偶尔还有尖锐金属碎屑的地面上都带来刺痛。但她没有抱怨,只是紧咬着下唇,目光紧紧锁在林黯宽阔却微微佝偻的背影上,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可靠的灯塔。
林黯选择的路径迂回曲折,尽可能利用堆积如山的巨大齿轮、传动轴和破碎的机械外壳作为掩护,避开开阔地带。他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或者用从背包里翻出的一块小镜片,小心翼翼地探出角落观察后方和侧翼。废料处理厂在短暂的激烈交火后,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沉寂,但那沉寂中仿佛孕育着更大的风暴。他不知道平台上的那名追兵是否还活着,是否已经呼叫了支援,支援又会在多久后到达。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在昏暗的光线和复杂的地形中跋涉了近半小时,林黯终于发现了一条可能的出路——一条向下方倾斜的、宽阔的传送带残骸,它的一端没入他们所在的堆积区下方,另一端则延伸向厂区边缘一道破损的金属围墙。围墙外,是更加杂乱无章、延伸到视线尽头的锈带建筑群。
“从这里下去。”林黯低声说,指了指那条覆满灰尘和锈迹的金属传送带。它有一定的坡度,表面粗糙,可以攀爬或滑行,但风险在于噪音和可能的不稳定。
苏晚晴看着那陡峭的斜坡和下方模糊的地面,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林黯率先行动。他蹲下身,用手试探了一下传送带的牢固程度,然后转身,背对着下方,双手抓住传送带边缘,慢慢将身体放下去,用脚寻找支撑点。金属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他停住动作,等待了几秒,没有异常。然后继续向下,动作缓慢而稳定,极力控制着不牵动伤口。
苏晚晴学着他的样子,也小心翼翼地开始下降。她的手臂力量不足,下降过程显得笨拙而惊险,几次脚下滑脱,吓得她心脏狂跳,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边缘。林黯在下方向她投来冷静的目光,那目光中没有催促,只有等待。这奇异地给了她一些力量。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重新找到落脚点,一点点向下挪动。
几分钟后,两人终于脚踩到了坚实但同样遍布垃圾的地面。这里已经是废料处理厂的边缘,围墙近在咫尺,那道破损的缺口像一张咧开的黑色大嘴。
林黯没有立刻冲向缺口。他示意苏晚晴蹲下隐蔽,自己则仔细地观察着围墙外的情况。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堆满各种工业和生活垃圾的巷子,几盏残破的路灯有气无力地亮着,灯光昏暗,摇曳不定。巷子对面是低矮、拥挤的棚户区,一些窗户里透出微弱的光,大多数则是一片漆黑。空气中飘来劣质合成食品加热的味道和隐约的争吵声。
看起来暂时没有埋伏。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走。”林黯低声道,率先从缺口钻了出去,贴着围墙的阴影快速移动。苏晚晴紧随其后。
一离开废料处理厂的范围,那种被巨大钢铁结构压迫的窒息感稍稍减轻,但另一种更密集、更复杂的危机感随之而来。锈带的巷道如同血管般错综复杂,每一扇破败的门窗后都可能藏着眼睛,每一次拐角都可能遭遇意想不到的危险。
林黯的目标很明确——朝着“老街区”的大致方向移动,同时尽可能避开主要通道和可能被监控的节点。他凭借着杀手对城市脉络的本能理解,以及苏晚晴终端上显示的粗略锈带地图(来自“渡鸦”情报包的附带信息),在迷宫般的巷弄中穿行。
他们经过了用防水布和废铁皮搭成的窝棚群,里面传来孩子的哭喊和成人的呵斥;绕开了几个散发着浓烈异味、显然在进行非法化学加工的窝点;躲开了一伙明显喝多了、正在大声喧哗推搡的帮派分子。林黯始终选择最阴暗、最不引人注目的路线,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
苏晚晴的体力消耗极大,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如同灌了铅。但她咬牙坚持着,甚至主动承担起用终端扫描前方路口是否有隐藏摄像头或能量信号异常的任务。她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只靠触摸操作,尽量不发出任何光。
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林黯在一处堆放着大量废弃轮胎的角落停了下来。这里相对僻静,三面被破烂的砖墙和堆积物包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与主巷相连。
“休息五分钟。”林黯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背靠着冰冷的砖墙滑坐下来,脸色在远处昏暗灯光的映照下惨白如纸。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对抗着疼痛和晕眩。
苏晚晴也瘫坐在他旁边,顾不上地面的肮脏,大口喘着气。她从背包里拿出那瓶所剩不多的水,先递给了林黯。
林黯没有客气,接过水瓶,小口但急促地喝了几口,然后将剩下的还给她。“你也喝。”
苏晚晴喝了两口,润了润干得快冒烟的喉咙。她看着林黯惨白的脸和额头的冷汗,心中充满了担忧。“你的伤……必须找个地方好好处理,不能再这样移动了。”
“不能停。”林黯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追兵不会放弃。‘老街区’是我们目前唯一有点头绪的方向。而且……越靠近那里,环境越复杂,对我们隐藏可能反而越有利。”
“可是……”
“没有可是。”林黯打断她,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我们是在逃命,苏晚晴。逃命的时候,伤是次要的,停下来才是致命的。”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体却晃了一下。
苏晚晴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触手之处,他的肌肉紧绷而僵硬,体温高得吓人。“你在发烧!”
“伤口有点感染,正常。”林黯甩开她的手,自己撑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身体依旧不稳,但站直了。“走吧。天亮之前,我们必须尽量靠近‘老街区’边缘,找个更隐蔽的地方再作打算。”
苏晚晴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她压下心中的酸楚和担忧,也站了起来,重新背好背包,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和头发,尽管这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林黯的耳朵又动了一下。
一阵极其轻微、但规律性很强的“嗡嗡”声,从他们头顶斜上方的夜空中传来,正在由远及近。
那不是自然的风声,也不是常见的悬浮车引擎声。更像是一种……小型旋翼无人机高速飞行时的声音,而且不止一架!
林黯脸色骤变,猛地抬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尽管被堆积物和低矮的建筑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快走!无人机侦察!”他低吼一声,再也顾不上掩饰脚步声,一把拉住苏晚晴的手腕,朝着与声音来源垂直的方向,冲进了另一条更狭窄、更黑暗的巷道!
几乎在他们冲进巷道的下一秒,两架拳头大小、闪烁着幽蓝色指示灯的黑色四旋翼无人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悬停在了他们刚才休息的废弃轮胎堆上空。机身下方的微型传感器阵列闪烁着红光,缓缓转动,扫视着下方区域的热信号和运动轨迹。
猎手的眼睛,已经升空。逃亡的路径,正被一寸寸照亮。钢铁坟场虽已逃离,但真正的城市猎杀网,才刚刚展现出它冰冷而高效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