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行者：镜城守夜人 第170章 钢铁坟场与喘息之机

废料处理厂并非一片死寂。巨兽在沉睡，但它的“肠道”仍在缓慢蠕动。远处，巨大的液压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出沉闷的轰鸣，将堆积如山的金属废料压缩成规整的方块，那声音透过层层叠叠的锈蚀钢铁传来，显得空洞而遥远。更近处，啮齿类动物在缝隙中穿梭的悉索声、金属因温度变化而产生的细微呻吟、以及不知从何处渗出的液体滴落的回响，共同构成了这片钢铁坟场特有的背景音。

林黯和苏晚晴穿行在由报废车辆、工业机械残骸和不明用途的巨大罐体构成的迷宫中。脚下是混杂着油污、铁锈碎屑和不明化学沉积物的泥泞地面，空气中那股复合的刺鼻气味愈发浓烈。光线主要来自高处破损顶棚透下的、被严重污染的灰白天光，使得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泛着铁锈色的昏暗。

林黯走在前面，脚步放得极轻，同时利用废弃物的阴影和角度，最大限度地隐蔽身形。他的感官高度集中，不仅留意着人类活动的迹象，也在警惕任何可能存在的自动防御系统或监控残留。肋下的伤口在持续发出抗议，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缝合线，汗水混合着之前沾染的污水，浸湿了后背。但他脸上看不出太多痛苦，只有全然的专注和冰冷的警惕。

苏晚晴紧跟其后，努力跟上林黯的节奏。她的体力明显不及训练有素的杀手，呼吸有些急促，脸色苍白，但眼神同样锐利，不时扫视周围可能存在的电子设备或结构特征，试图在脑中构建这个复杂环境的地图。她手里紧握着电击器，尽管知道在可能遭遇的武装敌人面前这东西作用有限。

他们避开了几处看起来像是流浪汉或拾荒者临时占据的窝棚（用塑料布和废铁皮搭成），也绕开了几台似乎还在微弱闪烁指示灯的未知设备。林黯的目标很明确——寻找一个相对封闭、易于防守、且能观察到主要通道的制高点或隐蔽所。

终于，在深入厂区近二十分钟后，他们发现了一处合适的地点。

那是一个半嵌入地面的巨大混凝土结构，可能是旧式处理池或某种反应炉的基础部分，顶部已经破损，露出内部纵横交错的钢架和管道。一侧紧靠着一堵由废弃集装箱堆砌而成的高墙，形成了天然的屏障。结构内部有一个相对干燥的平台，位置较高，入口狭小，需要攀爬一段锈蚀的钢梯才能上去，易守难攻。平台上视野不错，可以通过几个裂缝观察到外面两条主要的通道和一片开阔的堆积区。

“这里。”林黯低声说，示意苏晚晴跟上。他率先攀上钢梯，试了试牢固程度，然后快速登顶，蹲在平台边缘，持枪警戒下方。苏晚晴随后也爬了上来，动作略显笨拙但安全抵达。

平台大约有十平米见方，散落着一些陈年的鸟粪和灰尘，但还算干净。角落里甚至有一个破旧的帆布包裹，里面是些早已腐烂的织物和空罐头，显示这里曾有人短暂停留，但显然已废弃多时。

林黯迅速检查了平台的各个角落和缝隙，确认没有隐藏的危险或监视设备。然后，他走到一个既能观察外部，又处于阴影中的位置坐下，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苏晚晴也松了口气，放下背包，拿出数据终端，但这次她没有立刻开始操作，而是先警惕地倾听和观察四周。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只有远处液压机周期性的闷响和风声穿过钢铁缝隙的呜咽。

“暂时安全。”林黯重新包扎好伤口，将染血的旧绷带小心包好塞进背包深处，低声道，“但不能久留。我们需要计划下一步。”

苏晚晴点点头，打开终端屏幕，调低亮度。“我在尝试接入一个锈带本地、相对独立的低频数据交换网络，那种网络基于老旧的物理中继器，很难被‘天穹’的主流监控系统完全覆盖，但速度很慢，信息也杂乱。”她一边操作一边说，“我们需要弄清楚，‘锈疤帮’之后，还有谁在找我们，悬赏到了什么程度，以及……有没有可能找到关于我父亲研究，或者‘方舟计划’更具体信息的线索。”

“悬赏会吸引鬣狗。”林黯冷静地说，“但真正的猎手，‘守夜人’和可能介入的‘清道夫’，会更耐心，也更危险。我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他估算了一下伤势和补给，“八小时。最多十二小时。”

八到十二小时，这是他们能争取到的、极其有限的休整和情报收集窗口。

“明白。”苏晚晴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着，屏幕上的数据流断断续续，“我正在尝试伪造几个分散的信号源，制造我们已经向不同方向逃窜的假象。同时，筛选信息流里关于‘方舟’、‘记忆编码’、‘神经接入实验’等关键词的只言片语……等等。”

她突然停了下来，屏幕定格在一段极其简短的、加密方式很原始的通讯记录上。内容被部分截获和解码，只剩下残破的句子：“……老街区……地下档案库……部分‘方舟’早期蓝图……未销毁……交易……”

“老街区……地下档案库？”苏晚晴皱起眉头，“镜城建设初期，在琉璃区和现在的锈带交界处，有一片被称为‘老街区’的区域，后来大部分被改造或废弃了。那里确实传闻有一些战前或‘天穹’崛起初期遗留的地下设施，但具体位置众说纷纭，很多只是都市传说。”

“交易……”林黯捕捉到另一个关键词，“谁和谁交易？关于‘方舟’蓝图？”

信息太模糊，无法判断真伪，也可能是个陷阱。但在目前线索几乎断绝的情况下，任何一丝可能都显得珍贵。

“能追踪这条信息的来源或上下文吗？”林黯问。

“很难，信息太碎，加密虽然原始但跳转了很多次。发布者可能只是道听途说，或者故意放出诱饵。”苏晚晴摇头，“不过，‘老街区’这个概念本身……我记得父亲有一次无意中提起过，他早期参与‘方舟’基础理论研究时，团队曾在‘城市历史脉络保留区’的一个旧资料库进行过短暂的文献检索，那里似乎不在‘天穹’总部范围内。他形容那里‘充满了尘埃和旧纸的味道，像时间的坟墓’。会不会就是‘老街区’的地下档案库？”

“时间的坟墓……”林黯重复着这个词。如果苏晚晴的父亲真的在那里接触过早期蓝图，那么那里或许真的残留了一些未被完全销毁、或者以传统物理方式保存下来的资料。这些资料，可能正是数字时代被刻意掩盖的历史的碎片。

“值得冒险吗？”苏晚晴看向林黯，眼神里有探究，也有一丝犹豫。前往一个未知的、可能充满危险和陷阱的地点，对于两个正在被全力追捕的人来说，无异于赌博。

林黯沉默了片刻。杀手本能告诉他，应该选择更稳妥的路线，继续深入锈带更混乱的区域，甚至考虑暂时离开镜城范围。但内心深处，那股对自身过去的迷茫，以及那个吊坠带来的、无法解释的悸动，推动着他去探寻。苏晚晴父亲的线索，可能是解开一切的关键。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来判断。”林黯最终说道，“在你筛选信息的同时，我们轮流休息。你先恢复体力，一个小时后换我。之后，我们尝试通过你的网络，联系一下‘鼹鼠’或者其他你信得过的信息贩子，看能不能买到关于‘老街区地下档案库’更具体的情报，哪怕只是传闻。不能盲目行动。”

谨慎，但不放弃任何可能性。这是他们在绝境中必须把握的平衡。

苏晚晴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安排。她将终端设定为持续监控和筛选模式，然后靠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闭上眼睛。高度紧张后的疲惫迅速袭来，但她强迫自己放松，尝试小憩。

林黯则保持坐姿，目光透过平台的缝隙，持续观察着外面昏暗的钢铁丛林。“执法者”手枪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伤口仍在抽痛，精神也感到疲倦，但他必须保持清醒。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里，他不仅是逃亡者，也必须是哨兵。

远处，液压机再次轰鸣，压缩着无尽的废料，仿佛这座钢铁城市永不停止的代谢声。而在更遥远的、他们看不见的网络与暗巷中，关于“幽灵”和女研究员的悬赏，正在悄然发酵，吸引着形形色色的身影，向着锈带这片巨大的阴影聚拢。

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而“老街区”地下可能存在的秘密，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渺茫，却可能是他们唯一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