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月正圆 第47章 火种

边吃边喝，又闲聊了许久。

左右已无酒客，远远的坐着三两个，也不敢挨得太近。

燕轻云忽然拿出与图，仔细查看。

薛瑶以为他在查看明天的行进路线，也没多问。

“对了，你方才说要到建安州都督府借兵是吧？”

“……对，借兵。”薛瑶愕然，这燕大哥是想一出说一出啊。

“因为突厥犯边？朔州周边其它州府没兵可借吗？”

薛瑶叹道：“自前朝始，突厥犯边由来已久，朝中虽有镇压，但屡断不止。七月，骨咄禄、元珍又犯朔州，我方伤亡为重。突厥人最惧我朝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九月，天后封程务挺将军为单于道安抚大使，突厥方始惊退……”

“突厥既已败退，为何还要借兵？”

“因为近年来，各州府兵日趋减少，突厥频繁犯境，致伤亡日增。朔州、汾州等地，实则已无新增兵源，虽有程大将军坐镇，但若突厥大举来犯，则不敌。趁突厥退走整顿之机，我此行务必借兵到朔州……”

燕轻云笑了笑，“这些都是军中机密，你不怕我走漏消息？”

薛瑶也笑了笑，眼神真挚，“燕大哥不会是突厥暗桩。”

“为何如此笃定？”

“感觉——我也说不出究竟为何，但若因此泄密，薛瑶愿受军法，即便问斩，也无所惧。”

“好了，我开玩笑的。”燕轻云心中感动，不忍再逗薛瑶，“我保证你不会受军法处置行了吧。”

“嗯~”薛瑶傻傻一笑。

“你知道各州府兵为何越来越少吗？”

薛瑶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打仗嘛，难免死伤，战打得越久，死得越多，大家都怕了……”

“这只是一方面，但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请大哥赐教。”薛瑶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对燕轻云认认真真的行了一礼。

燕轻云笑着摆摆手，“坐坐坐，听我给你细细道来……”

“好。”薛瑶很听话，腰身挺得笔直，像个求知欲极强的学生。

“府兵减少，很大程度取决于它本身的制度问题，再加上均田制的崩坏，这种结果是必然发生的。”

见薛瑶侧耳倾听，燕轻云抿了口茶继续说道：“第一，自贞观以来，民生安定， 人口剧增，导致土地配比失衡，原有的分配制度已然无法满足新增人口对土地的需求；

第二，门阀士家、各路官员手握特权，便会展露贪婪本性，这是人类的劣根，无可避免。他们大量兼并百姓土地，使得朝中掌握的土地日益减少，甚至无地可分；

第三，动不动就给各路王侯分封赏赐，动则良田万顷，他们会种地吗？不会，他们只会大兴土木，于是园林山庄、别苑行宫随处而生；

第四，商贾盛行，行商比务农赚得多，养家糊口更容易，农转商便趋时兴，这就迫使更多的土地集体流失到个人手中；

第五，朝中税制出现漏洞，变相承认了土地私有和买卖的合法性，这与均田制所限制土地买卖的原则相悖；

最后，便是你方才所说的，连年的战乱，造成大量农田荒废，荒废的农田则又会流入士家大族的手中……

府兵制的核心是兵农合一，闲时务农，战时出征，看似自给自足，朝中也能为此省去巨额的养兵费用，但实际如此吗？你想，百姓无地可耕的情形之下，兵源从何而来？”

燕轻云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听得薛瑶汗流浃背，半天出不得声。他知道这些都是实事，长此以往，便是小小突厥犯境，也终将无法抵挡。

良久……

薛瑶抬眼望向燕轻云，面露忧戚，“燕大哥，你说……我们还有办法挽回这种局面吗？”

燕轻云面色凝重地望着他，沉声道：“有，但很难！你要不要听？”

“要听，要听，你快说给我听。”薛瑶迫不及待。

“这个方法听起来很简单，它只有两个字，叫革新……”

“革新？”薛瑶咀嚼着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对，革新的意思便是破旧立新，革除旧的、不好的事物、制度、律法，创造新生的，充满朝气的生存环境。昔有管仲、李悝、商鞅、孝文帝等人前行为鉴，后人当可效之。”

“前人能做到的，我相信后人也能做到！”薛瑶面露坚毅。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这改革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做到的。

燕轻云并未取笑，语气中反倒多了一些鼓励，“是的，只要坚持，便能做到。”

“那你快告诉我，要怎样才能革新？”

“首先，无论你想革新的是兵制、土地，还是律法，都得有一套完整的计划，而且这个计划要来源于实践，经过无数次反复的论证，总结出来的东西，才会被大众认可；

其次，你要在朝中说得上话，你说的话有份量，你的方法才有希望被采纳、接受；

再三，你要有一定的实力，因为推行革新，很容易破坏别人的既得利益，遭人不满时，没人敢动你，只有保证自身的安全，才能继续施行所有方案；

最后，你需要有一群拥护者，独木不成林，要想让革新之火成燎原之势，必须让更多的人接受你的思想。”

薛瑶听得如痴如醉，燕轻云停了他都兀自没回过神来。

燕轻云屈指轻叩他额头，失笑发问，“怎么，被吓到了？”

薛瑶猛地一下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燕轻云施了一礼，“多谢燕大哥指教，薛瑶心中如生指路明灯，往后我一定按你说的方法去施行。”

“你可要想清楚哦，这革新一事，并非一朝一夕便可达成，旷日持久不说，还有可能赔上身家性命……”

“再难我也要坚持尝试，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我会去找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一起发力，便有望成功。”

薛瑶的目光无比坚定，语气异常铿锵，燕轻云的这番话，似已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不灭的火种。

燕轻云笑着摸了摸薛瑶的头，眼露疼爱，“往后你做这些事的时候，一定要时刻记着我方才所说的第三条。”

薛瑶懂事地点点头，脸露顽皮。

“我记下啦，要保证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即便革新不成功，也没人敢动我一下……”

“嗯，不错，孺子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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