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九,清晨。
突厥大营笼罩在薄雾中。阿史那骨笃禄坐在金帐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帐中跪着三名粮草营的千夫长,个个头破血流。
“七座粮仓,烧掉近三成。”他声音不高,却让帐内温度骤降,“三百唐军,就能在你们眼皮底下做成这事。你们三个,还有什么脸活着?”
最年长的千夫长以头抢地:“将军恕罪!那些唐军行动太快,而且……而且他们好像很熟悉地形,从后山小路摸进来,哨岗根本没发现……”
“借口!”阿史那骨笃禄一脚踹翻面前矮几,“程务挺在时,朔方军也没这么大胆子!这个燕轻云,到底是什么来路?”
幕僚小心翼翼开口:“探子回报,此人原是个逃犯,不知怎的得了武曌赏识,几个月前还是个白身,如今已是朔方军统帅。程务挺走得很干脆,把虎符、边防手记都留给了他。”
“逃犯?”阿史那骨笃禄眯起眼,“一个逃犯能让程务挺甘心交权?能让朔方军那帮老兵油子听话?”
他站起身,走到帐外。晨雾中,朔州城墙像一头黑色巨兽蹲伏在远方。昨夜被烧的粮仓方向,黑烟还未散尽。
“我们有三万铁骑,却拿不下这座城。”阿史那骨笃禄缓缓道,“燕轻云只有两万多人,守城之余还敢出城袭营。这不是寻常将领敢做的。”
幕僚低声道:“将军不必顾虑……圣僧想必已经出山了。”
阿史那骨笃禄沉默良久。
巴丹彦西,吐蕃密宗上师,隐居天山四十载。三年前他游历草原时,阿史那骨笃禄曾以弟子礼接待,得了一句“若遇难处,可来天山”的承诺。但请动这样的人物,代价不小。
“去准备,再选十名精壮奴隶,另备黄金百两,骏马三十匹。你亲自去天山,就说——突厥将军阿史那骨笃禄,请圣僧助破朔州。”
“是!”
幕僚刚要走,阿史那骨笃禄又叫住他:“告诉圣僧,朔州城主燕轻云……身上有古怪,若任其坐大,恐西域也将遭祸端。”
幕僚一怔,虽不明所以,还是躬身退下。
阿史那骨笃禄望着朔州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昨夜逃回的士卒说,袭营的唐军首领是个白衣女子,枪法如神,马术更是了得,在林中如履平地。而守城的燕轻云,刀法狠辣诡异,从未见过那样的路数。
这朔州,透着邪气。
同一时刻,朔州城内。
燕轻云一夜未眠。梅若烟带回的消息让他心头沉重——巴丹彦西若真被请来,这一战的胜负就难说了。
但他没时间多想。清晨的民议堂第一次正式议事,他必须到场。
修葺过的旧粮仓内,二十余名代表已经就坐。除了坊正、耆老,还有三个昨日守城时表现出色的士卒代表——这是燕轻云特意加的,要让军中声音也传进来。
“今日议三件事。”崔挽月作为主持,声音清晰平稳,“第一,昨日伤员的抚恤发放细则;第二,城中药铺捐赠药材的登记与补偿;第三,各坊组织民壮协助守城的酬劳标准。”
议事进行得比预想顺利。有了昨日并肩作战的经历,这些代表少了拘谨,多了实在。
争论当然有,药铺李掌柜觉得补偿太少,坊正们觉得民壮酬劳该再提一提,但都在可控范围内。
最让燕轻云意外的是那个士卒代表,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他站起来说:“使君,弟兄们不要额外赏钱,只求一件事——若战死了,抚恤金能实实在在发到家里人手里。以往朝廷发抚恤,层层克扣,到寡妇手里只剩三成。”
满堂寂静。
燕轻云站起身,走到堂中:“我燕轻云在此立誓——朔州守军所有抚恤,由刺史府直发,不经任何官吏之手。每一文钱,都会送到阵亡兄弟家人手中。若有克扣,我燕轻云提头来见。”
老兵眼眶一红,重重抱拳:“有使君这句话,弟兄们就是死也值了!”
议事结束已是巳时。众人散去时,燕轻云叫住那位老兵:“你叫什么名字?”
“回使君,小的叫赵铁柱,原是程将军麾下队正。”
“队正?”燕轻云打量他,“怎么昨日只是个普通士卒?”
赵铁柱苦笑:“小的嘴笨,不会奉承上司,年前顶撞了都尉,被降为士卒。”
燕轻云拍拍他肩膀:“从今日起,你恢复队正之职,带一百人,专司伤员转运与抚恤发放。做得好,战后升你为校尉。”
赵铁柱愣住,随即单膝跪地:“谢使君!”
走出民议堂,崔挽月轻声道:“这赵铁柱是个实在人,用好了,军中风气能正不少。”
“治军如治水,要疏不要堵。”燕轻云道,“让这些耿直敢言的人上去,那些钻营之辈自然就没了机会。”
午后,第三封洛阳密信到了。
这次的信更短,字迹也更潦草,显然是在极危险的情况下写的:
“李孝逸已过潼关,七日内必至。天后命我‘协查梅花逆党’,实为逼我交出你们与梅党的联络证据。我需暂避,勿回信。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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