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田的日子像凝固的琥珀,缓慢、透明,将每一天都包裹成相似的形状。
叶纨清晨踏入青芜田,黄昏离开。除草,浇水,记录虫害,偶尔在孙执事的监督下学习如何采摘成熟的宁神花——要连根拔起,但不能伤及主根,然后整齐地码放在特制的竹篮里,根朝下,叶朝上。
她学得很快。
第三天,孙执事站在她身后看她处理一片生虫的清心藤,看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最后只说了一句:“手稳。”
这大概是这位干瘦执事能给出的最高评价。
莫清尘每天清晨会出现。
不是从石屋那边来,而是从灵草园更深处——那片被称作“清心竹林”的方向。
他总是抱着一捆修剪下来的竹枝,或者几株需要特殊处理的灵草幼苗,沉默地穿过药田边缘的小径,走向石屋。
那三个外门弟子没再出现。
也许是被孙执事撞见过,也许只是觉得欺负一个不能还手的人渐渐无趣。
但叶纨注意到另一些细节。
莫清尘走过时,脚步很轻。不是刻意放轻的那种,而是一种近乎虚浮的轻,仿佛身体的重量被抽走了一半。
他的脸色始终苍白,但手指很稳——修剪竹枝时,刀锋贴枝干滑过,竹皮应声而落,露出青白的内里,切口平滑如镜。
第四天午后,变故悄然而至。
那天特别闷热,天空堆着厚厚的铅云,空气里的水汽沉得能拧出来。
叶纨正在给一片止血草浇水,按照规矩,每畦三瓢,不多不少。
李铁柱在相邻的田里小声说:“要下大雨了。这种天,灵草最怕积水。”
话音刚落,雨就下来了。
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而是倾盆的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灵草叶片上,噼啪作响,很快就在田垄间积起浑浊的水洼。
“收工!都去棚子底下!”孙执事的吼声穿透雨幕。
杂役们抱着工具,狼狈地冲向田边那座简陋的草棚。
叶纨跑在最后,经过莫清尘负责的那片区域时,脚步顿了一下。
那是一片位于缓坡底端的田,种着一种叶片呈银白色的低阶灵草,李铁柱说过叫“月见草”,喜干畏湿。
此刻,暴雨在坡上汇聚成流,正朝着那片田冲去。田垄边缘的排水沟显然堵了,浑浊的积水已经漫过垄沿,淹到了灵草的茎部。
而莫清尘正蹲在田里。
他没有去躲雨,甚至没有抬头。
雨水把他浇得透湿,灰衣紧贴在身上,更显单薄。他正用双手拼命地扒开排水沟口的淤泥和杂草,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
但水流太急,刚扒开一点,更多的杂物又被冲过来堵住。
一个深蓝色身影站在远处的屋檐下,是看守他的守卫。那人抱着手臂,冷眼看着,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也没有催促莫清尘去避雨——仿佛这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考验。
叶纨只停顿了一息。
她折返回来,没有冲向排水沟,而是跑向田埂旁的工具架。
那里靠着一把备用的药锄,比银边小铲重得多,锄刃也宽。
“让开。”她的声音在暴雨中几乎听不清。
莫清尘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淌。
他看见这个几天前帮他说过话的杂役师妹,双手握着那把对她来说显然过重的药锄,锄尖对准的是——排水沟上方约三尺处的坡面。
她没有去疏通已经被完全堵死的沟口,而是选择在上游开挖。
药锄重重落下,凿进湿软的泥土。一下,两下,三下。
雨水和泥浆溅了她一身,但她动作很稳,每一次落点都精准地连成一条线。很快,一条临时分水渠的雏形出现了。
“你在……”莫清尘开口,声音沙哑。
“分流。”叶纨简短地回答,又是一锄下去,“沟口堵死了,清不完的。在上游开条新渠,把水引到旁边去。”
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道理。
莫清尘愣了片刻,然后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蹲得太久,腿麻了。他走到工具架旁,拿起另一把药锄,走到叶纨对面,开始从另一侧开挖。
两人隔着逐渐成形的土渠,沉默地劳作。雨水浇在身上,冰冷刺骨,但挥锄的动作渐渐有了默契。他挖深,她拓宽;她清理碎石,他加固渠沿。
草棚底下,李铁柱焦急地张望着,想过来帮忙,却被孙执事一个眼神制止。
干瘦的执事站在棚檐下,眯着眼看着雨中的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远处的守卫换了个姿势,依旧没有动。
临时分水渠在第十锄落下时贯通了。
坡上汇集的水流猛地找到新的出口,欢呼着冲进这条刚挖出来的沟渠,绕过被堵死的排水沟口,顺着地势流向侧方的荒沟。
月见草田里的积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下降。
叶纨扔下药锄,双手撑着膝盖喘气——这次不是装的,确实累了。
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混着泥点。
莫清尘也停下来。他比她更狼狈,头发全贴在脸上,手上、脸上都是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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