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前的空地上,风都凝住了。
几百号人稀稀落落地站着,像秋后地里没割干净的庄稼茬子。
都是血战里活下来的,脸上糊着血痂、尘土,还有那种劫后余生没缓过神的茫然。
有人靠着残破的寨墙,有人蹲在地上,更多人只是站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头。
沈青捧着本粗纸钉的名册,手指划过那些墨迹未干的名字,喉咙发紧。
“王铁柱。”
一个黑瘦的汉子从人群里走出来,步子迈得沉。
他走到摆开的木箱前——那是寨子里最后几箱银子,现在敞着口,露出里头所剩无几的银锭和碎银。
管账的老兵从箱底摸出两块碎银,掂了掂,又添了一块,递过去。
王铁柱接过,没看银子,转身对着萧景琰的方向,“扑通”跪下了。
“殿下,”他嗓子哑得厉害,“俺这条命,是您在边关死人堆里刨出来的。俺不走远,就在山脚下找个窝棚住下。您啥时候要用人,喊一声,俺爬也爬回来!”
他说完,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硬土上,“咚咚咚”三声闷响。
萧景琰站在那儿,看着这个曾在自己亲卫队里最憨厚、也最不怕死的兵。他眼眶发热,却死死忍住了。
走过去,俯身把人扶起来,手掌在那条完好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
“好好活着。”他说,每个字都沉甸甸的,“只要人活着,山不转水转。”
王铁柱用力点头,抹了把脸,转身走了。
背影在晨光里拖得很长,一步三回头。
另一边,雷震那帮人动静就大多了。
“他奶奶的,这叫什么事儿!”一个脸上带刀疤的汉子把手里包袱甩在地上,啐了一口,“咱们豁出命来帮忙,到头来让咱们滚蛋?”
“就是!憋屈死了!”
“雷老大,咱们真就这么走了?”
雷震正蹲在地上捆扎他那把九环大刀,闻言抬头,一脚踹在最近那人的屁股上:“不走?留这儿等着被朝廷当反贼剿了?脑袋让驴踢了?”
他站起来,扫了一圈这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个个身上带伤,有的包扎的布条还渗着血,可眼睛里的火都没熄。
“听着!”雷震声音粗得像砂石磨过,“聚在这儿,是咱们讲义气,认萧殿下这个朋友!现在散了,是给殿下省麻烦,也是给咱们自己找活路!”
他走到一个年轻些的汉子面前,手指头戳着对方胸口:“尤其是你,李二狗!回去把你那臭嘴给老子管严实了!再敢在酒馆里吹牛说‘老子跟三皇子打过仗’,官府不抓你,老子先剁了你!”
李二狗缩了缩脖子,嘟囔:“俺晓得了……”
雷震这才转身,大步走到萧景琰和叶纨面前。他个头高大,往那儿一站像半堵墙。抱拳,行礼,动作有些粗野,却郑重。
“殿下,叶姑娘。”他声音压低了些,但依然洪亮,“俺老雷是个粗坯,宫里那些弯弯绕绕,俺整不明白。但俺眼睛不瞎——您是个好人,受了天大的冤!”
他顿了顿,回头看了眼自家兄弟,又转回来:“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往后有用得着俺们这帮糙汉子的地方,您指个信,刀山火海,俺们要是皱一下眉头,就是狗娘养的!”
萧景琰抬手,郑重还礼:“雷大哥义薄云天,今日之情,景琰永志不忘。”
叶纨也微微颔首:“多谢诸位好汉。江湖路远,一路保重。”
雷震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不怎么齐整的牙。他不再多说,转身一挥手:“走了!别跟娘们似的磨蹭!”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开始收拾,骂声里却没了刚才的怨气。
叶纨站在寨门边的阴影里,目光扫过那些正排队领银子、准备离开的士兵。
大部分人都垂着头,脚步沉重,身上带着战场上留下的钝痛和麻木。有人领了银子,握在手里发会儿呆,才慢慢转身离开。有人走几步回头看看寨子,看看站在那里的萧景琰,眼圈就红了。
但有几道身影,让叶纨的目光多停留了一瞬。
那四五个人,也穿着残破的军服,脸上也抹着灰,可走路的步子太稳了——不是伤兵那种忍着痛的稳,而是一种刻意控制节奏的稳。他们排队时微微低着头,可叶纨注意到,其中一人领银子时,伸手、接银、转身的动作,流畅得过分,像是演练过很多遍。
更让她警觉的是,这几人的呼吸。
离得不算近,可叶纨习武的耳力,能隐约听出他们的气息。太均匀了,均匀得不像刚刚经历过厮杀、又面临离散的人该有的状态。那是一种刻意压制的、近乎内家高手调息时的节奏。
“统统?”
她在心里默念,依旧没有回应。自从上次强行动用能力后,系统就像彻底沉寂了。
她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靠近沈青。
沈青正念着名册上下一个名字,察觉她的靠近,侧过头。
叶纨没说话,只用眼神往那几人的方向瞥了瞥,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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