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城南如意阁二楼雅间。
烟雾混着熏香,黏腻地悬在空气里。赵德明额角的汗珠滑到下颌,在烛光下泛着油光。他面前的紫檀筹码盒已经见了底,只剩三五枚孤零零地躺着。
对面,“鹞子”穿着一身锦州绸缎的暗纹长衫,指尖慢悠悠地捻着一枚象牙牌九。他看起来四十出头,面容普通得扔进人堆就找不着,唯独那双眼睛,看牌时专注得像在鉴赏古玩,瞥人时却总带着三分不经意的打量。
“赵大人,”鹞子开口,声音不高不低,恰能让对方听清又不显得刻意,“这把还跟么?”
赵德明没吭声,盯着自己手里的牌——一副不上不下的点数。他端起手边的青瓷酒杯,仰头灌了下去。酒
是上好的竹叶青,可今日喝进嘴里,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燥气从胃里往上蹿,烧得他心慌。
鹞子垂着眼,余光扫过对方微微发抖的手指。
药起效了。
那药是他今早才收到的,无色无味,掺进酒里连银针都试不出。
下药的时间、剂量,叶小姐的信里写得清清楚楚:先输三局,让他急;再赢一局,给他甜头;等他以为时来运转时加大剂量,最后一局通杀。
人性在赌桌上,比纸还薄。
“跟!”赵德明把最后三枚筹码推出去,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再加五十两!”
鹞子笑了笑,指尖一翻,牌面亮出——天牌配地牌,通杀。
赵德明僵住了。
“哎呀,这手气……”鹞子摇摇头,一副“我也没想到”的表情,伸手去收筹码。
他的动作很慢,故意让赵德明能看清每一枚筹码被拢走的轨迹。
“等等!”赵德明猛地按住鹞子手腕。
雅间里安静了一瞬。
守在门外的两个赵家家丁听见动静,手按上了腰间的短棍。
鹞子没抽手,只是抬眼看他,眼神平静:“赵大人,赌桌规矩,落地无悔。”
“我知道规矩!”赵德明喘着粗气,眼白泛红,“我……我再押一局!押大的!”
“您拿什么押?”鹞子声音温和,却字字扎心,“筹码没了,现银……方才那二百两,已经是您今日带来的全部了吧?”
赵德明额头青筋跳了跳。
他想起家里夫人昨晚的哭骂,想起城外那两处田庄的契书已经押给了钱庄,想起兵部同僚近日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怜悯。
他知道自己快完了,可越是知道,就越想翻盘。
就像溺水的人,明知道稻草救不了命,却还是死死抓住。
“这个。”他一把扯下腰间悬挂的铜印,重重拍在桌上。
铜印不大,寸许见方,印纽雕成虎头,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铜绿。印面朝上,“兵部文书库甲字区验讫”几个阳文清晰可见。
鹞子的目光在印上停留了片刻。
他记得叶小姐信里的叮嘱:此印可进甲字区,但非调阅“那封密信”的直接钥匙。它更像一道门禁,进去了,才能找真正的锁。
“赵大人,”鹞子慢条斯理地开口,“官家印信私押,若让人知道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赵德明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溅到牌面上,“就押一局!赢了我就赎回来!输了……输了随你处置!”
鹞子沉默地看着他。
那眼神让赵德明莫名发毛。这不是赌徒看赌徒的眼神,倒像是猎人在掂量陷阱里的猎物,够不够肥,值不值得收网。
终于,鹞子伸手拿起了铜印,在掌心掂了掂。
“也罢。”他说,“赵大人是体面人,我信您。一局定胜负,牌九,简单点。”
赵德明长舒一口气,瘫坐回椅子上,背后衣衫已经被汗浸透。
同一时辰,菜市口。
秋日午时的阳光本该明晃晃的,今日却蒙着一层灰白的翳,像块脏兮兮的纱布盖在天上。
刑台已经搭好,新刷的朱漆还没干透,在阴天里红得发暗。
监斩官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官,穿着簇新的青色官袍,坐在临时搭起的凉棚下。他端茶的手有点抖,茶水在杯沿晃出一圈细小的涟漪。
台下一丈开外,黑压压挤满了人。有伸着脖子看热闹的闲汉,有捂着眼睛从指缝偷瞧的妇人,还有几个书生模样的,一边摇头一边低声议论“朝纲不振”。
沈青蹲在人群外围一个卖炊饼的摊子后面,头上扣着顶破草帽。他左手假装挑拣炊饼,右手垂在身侧,食指有节奏地轻叩大腿——一下,两下,三下。
刑台上,五名“囚犯”被押了上来,个个蓬头垢面,穿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囚衣。刽子手抱着鬼头刀站在一旁,刀身用粗布裹着,只在刀头露出一截冷森森的寒光。
监斩官看了眼日晷,深吸一口气,拿起令箭。
沈青的手指停住了。
就在令箭即将脱手的刹那——
“走水啦!!城东粮仓走水啦!!!”
一声凄厉的嘶喊从人群东北角炸开,像个炮仗扔进了鸡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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