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今的到来,为墨江事件的调查带来了沉静而富有穿透力的新视角。他没有急于给出结论,而是像一位老练的考古学家,埋首于岩罕爷爷那些泛黄的笔记、磨损的面具图谱、以及异防局收集来的所有零散信息之中,一待就是整整两天。
他极少参与实时数据监测或技术讨论,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待在临时为他安排的安静房间里,面前摊开着笔记和地图,手中一支老旧的钢笔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或是在地图上勾画标记。偶尔,他会请陈涛调取一些特定的历史气象数据、县志记载,或是询问某个傩戏面具上特定纹饰的本地称谓和传说解释。
林筱筱和沈渊都给予了这位老教授充分的信任和空间。他们知道,真正的洞见往往需要长时间的沉浸和酝酿。
第三天傍晚,顾知今主动提出,需要召开一次小范围的内部研讨会,分享他的一些初步看法。
与会者仅限于沈渊(远程)、林筱筱、张教授、陈涛,以及吴冕和苏眠(远程)。房间里的气氛安静而专注。
顾知今面前摆放着几张他自己整理出来的图表和示意图,字迹清隽有力。他没有客套,直接切入主题。
“过去两天,我仔细研读了岩罕爷爷的笔记,对照了本地傩戏面具的谱系,并结合了你们提供的‘山神杵’信号特征、环境异变记录以及‘诡纹残片’和异常颗粒的分析简报。”顾知今的声音平和而清晰,带着学者特有的条理性,“我不敢说已经看透了真相,但有一些观察和推测,或许能为你们的调查提供一些不同的思路。”
他首先指向一张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岩罕爷爷笔记中记载的“山神杵”异常事件列表。
“诸位请看,从笔记可考的最早记录(大约八十年前)到最近一次明确提及(四十多年前,外乡人探杵事件),跨度近四十年,明确记载的异常事件共七次。我注意到几个值得关注的点。”
“第一,周期性不明显,但存在‘活跃期’与‘平静期’。七次事件并非均匀分布,其中四次集中在笔记记录的早期(头十五年),中间有近二十年的‘平静期’,然后又在最后几年连续发生了三次,包括最严重的外乡人事件。这提示我们,‘山神杵’的‘活性’可能并非恒定,而是受某种长周期因素影响,或者其‘状态’本身就在缓慢变化。”
“第二,触发诱因多样,但‘人为扰动’影响显着。七次事件中,两次与异常天气(暴雨、干旱)相关,一次疑似小型地震,两次原因不明(可能为自然周期),而最后两次——‘龙潭水赤’和‘外乡人探杵’——都明确与人类活动有关(前者疑似有村民在潭边进行过某种祭祀?笔记语焉不详;后者则是直接的外来勘探)。尤其是外乡人事件,引发的反应最为剧烈(红光、地动、人员疯狂)。这说明,‘山神杵’对外部刺激,尤其是‘非自然’或‘高强度’的扰动,反应可能更为敏感和强烈。”
“第三,本地应对方式的‘演变’。”顾知今翻到笔记中关于仪式描述的部分,“早期事件,岩罕爷爷(或其前辈)使用的面具和仪式相对‘通用’(如‘山魈面’用于应对不明异响)。但随着事件积累,尤其是经历了‘水赤’和‘外乡人’事件后,应对方案似乎变得更加‘专门化’和‘强化’。‘蛟龙面’和《镇水咒》用于应对水体异变,‘判官面’用于镇压‘外乡人事件’后遗留的‘不祥之物’(诡纹残片)。这显示本地应对者也在从经验中学习、调整,试图建立一套更具针对性的‘分类应对体系’。”
接着,顾知今将话题转向了那些傩戏面具本身。
“我对比了本地傣族傩戏常用的二十四种面具图谱,以及岩罕爷爷在笔记中明确提及用于应对‘山神杵’异常的五种面具(山魈、蛟龙、判官,以及笔记早期提到的‘雷公’和‘土地’)。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他展示了面具图谱的对比图,“用于应对‘山神杵’的面具,其纹饰、色彩和造型细节,与用于常规祭祀、祈福、驱疫的面具,存在一些微妙的、但似乎有规律的差异。”
他指着“山魈面”和“蛟龙面”上某些特定的、扭曲的云纹和漩涡状图案:“这些纹饰,在常规面具中虽然也有,但形态更为规整、象征意义明确(如云纹代表祥瑞,水涡代表丰饶)。而在应对‘山神杵’的面具上,这些纹饰被刻意夸张、扭曲,甚至断裂、逆转,给人一种‘不稳定’、‘混乱’甚至‘对抗’的视觉感受。色彩上,朱砂和雄黄的使用比例也远高于常规,且常常辅以石青(蓝)和一种本地特有的、被称为‘鬼画符’的黑色矿物颜料,形成一种对比强烈、近乎刺目的配色。”
“这是否意味着,”林筱筱若有所思,“在本地传承者的认知或直觉中,来自‘山神杵’的异常,与寻常的‘山精水怪’或‘疫鬼’不同,具有某种更……‘混乱’、‘无序’或者‘非本土’的特质?需要用更激烈、更‘非常规’的象征手法去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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