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炊烟,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细得如同垂死之人呼出的最后一口气,却牢牢攫住了陈伍几乎熄灭的希望。他拄着刀,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枯黄的河谷中,目光死死钉在那远山的烟迹上,仿佛那是溺水者眼中唯一的浮木。
每走一步,肋下的伤口都如同被钝刀刮过,带来一阵阵令人眩晕的剧痛。低烧让他浑身滚烫,视线却阵阵发黑,冰冷的汗水不断从额角渗出,与污垢混在一起,模糊了他的面容。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在疼痛和寒冷中变得粘稠而漫长。只知道那缕烟似乎始终不远不近地飘在那里,如同一个缥缈的、引诱飞蛾的鬼火。
河谷渐渐收窄,地势开始抬升。他不得不离开相对好走的河滩,手脚并用地攀爬布满碎石和枯藤的陡坡。手指被尖锐的岩石划破,鲜血混着污泥,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向上攀爬,喘息声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终于,当他几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一片相对平缓的山脊上时,他终于看清了那炊烟的来源。
并非想象中的村落或军营,甚至不是猎户的临时窝棚。
那是一座……道观?
一座极其破败、几乎与山色融为一体的灰瓦小观,孤零零地坐落在前方不远处的山坳里。墙体斑驳,多有坍塌,屋瓦残损,檐角挂着枯草。唯有那缕细细的青烟,正从观后某个角落袅袅升起,带着一丝微弱的、与这荒凉死寂格格不入的人间气息。
陈伍的心猛地沉了一下。道观?在这兵荒马乱、尸横遍野的边关荒山之中?未免太过诡异。
是陷阱?还是……真的只是一处与世隔绝的修行之所?
他伏在冰冷的岩石后,剧烈喘息着,警惕地观察了许久。道观周围寂静无声,不见人影,不见灯火,只有那缕炊烟固执地飘荡着,以及几声寒鸦的啼叫,更添几分凄凉和诡异。
腹中的饥饿和身体的寒冷最终战胜了疑虑。他太需要一口热食,一处能遮风挡雨的角落了。即便真是陷阱,他也无力再逃。
他咬了咬牙,再次拄着刀,蹒跚着向那道观摸去。
越靠近,那股破败荒凉的气息越发浓重。观门虚掩着,油漆剥落殆尽,露出朽坏的木纹。门楣上挂着一块歪斜的匾额,字迹模糊难辨。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那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香火余烬、尘土和草药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院子里落叶堆积,石阶缝隙长满枯草。正殿的门敞开着,里面昏暗一片,只能隐约看到一尊落满灰尘、蛛网缠绕的神像轮廓,早已失了香火。
炊烟是从殿后传来的。
陈伍握紧短刃,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绕向殿后。
殿后是一排更加低矮破旧的厢房,其中一间的窗户缝隙里,透出些许微弱的光亮,那炊烟正是从这间厢房的烟囱里冒出的。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透过窗纸的破洞向内窥视。
屋内陈设极其简陋,一床,一桌,一凳而已。桌上放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灯焰如豆。一个穿着灰布道袍、背影佝偻消瘦的人,正背对着窗户,蹲在一个小火炉前,用一把破旧的蒲扇,轻轻扇动着炉火。炉上坐着一个陶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那股带着淡淡药草味的香气,正是从罐中飘出。
似乎只是一个独自清修的老道士?
陈伍心中稍定,正犹豫着是否要出声叩门。
那背对着他的老道,却忽然停下了扇扇子的动作,头也未回,用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缓缓道:“门外风寒,居士既已至此,何不进来避一避?”
陈伍浑身猛地一僵,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自认脚步极轻,呼吸都几乎屏住,这老道……是如何发现他的?!
这绝非普通道人!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短刃横在身前,眼中充满了惊疑和警惕。
屋内的老道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干涩得如同摩擦的枯叶。他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
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的面容——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瘦削得几乎皮包骨的脸,须发皆白,杂乱地纠结在一起。但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并非老年人的浑浊,而是异常的清澈、深邃,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冰冷锐利,此刻正透过窗户的破洞,平静地落在陈伍身上。
“贫道此处,久已无人来访。居士一身血腥,煞气缠身,却偏偏带着一丝……故人的痕迹。”老道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不安的穿透力,“看来,外面的杀劫,仍未止息。”
陈伍头皮发麻,这老道言语古怪,眼神更是诡异莫测。“故人的痕迹”?他指的是什么?黑袍人?乌台?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嘶哑道:“在下……乃关隘溃兵,遭逢大难,身负重伤,误入宝地,只求……讨口热汤,暂避风雪,绝无恶意。”他刻意隐瞒了身份和经历。
老道那双深邃的眼睛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能看穿他的谎言,却并未点破。他只是微微颔首,指了指那冒着热气的陶罐:“药汤将沸,居士若不嫌弃,可进来同饮一碗,驱驱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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