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兴元年四月初八,永平城。
残破的东门城楼在晨光中显露出狰狞的轮廓。墙体上密密麻麻嵌着断箭和碎石,焦黑的火燎痕迹随处可见,几处垛口已然坍塌,用门板、沙袋勉强堵住。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和填壕的土囊塞满,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肿胀的尸骸和破碎的旗帜,引来成群乌鸦盘旋聒噪,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尸臭和血腥。
陈永福按着剑柄,缓缓走过东城墙。他的铁甲上布满刀箭划痕和干涸的血迹,左臂用麻布吊在胸前——那是三日前被一枚流矢贯穿的伤口。每走一步,脚下都传来黏腻的触感,那是渗入砖缝、尚未被沙土掩盖的血浆。
守军士兵蜷缩在垛口后、墙根下,抓紧这战前短暂的寂静休息。许多人裹着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破烂棉袄,更多的人只有单衣,在料峭春寒中瑟瑟发抖。他们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手上、脸上布满冻疮和污垢。看到主将走来,一些人挣扎着想站起行礼,陈永福默默摆手。
“还有多少能动的?”他问跟在身后的哨官。
哨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算上轻伤的,东、北两面,能拉弓挥刀的……不到四千。箭,人均不到十支。滚木礌石昨天就用完了。金汁……最后两锅,在西门熬着。”
陈永福沉默。十天,他们在这座地狱般的城池里守了十天。打退了刘芳亮七次大规模进攻,小规模袭扰不计其数。一万两千守军,战死、重伤者已逾七千。城墙多处出现裂缝,西门瓮城一度被突破,是他亲率最后的亲兵队填上去,用血肉之躯堵住了缺口。
“粮食呢?”
“省着吃,还能撑五天。水……井里打上来的都带着血腥味,不少弟兄拉肚子。”
陈永福点点头,没再问。他走到一处破损的垛口前,向外望去。
城外,是望不到边的连营。闯军的旗帜如同死亡的森林,营帐连绵起伏,炊烟袅袅。距离城墙一里处,数十架新造的攻城塔和吕公车正在加紧组装,木匠的敲打声隐约可闻。更远处,刘宗敏的中军大纛高高飘扬,旗下人影绰绰,似乎在指指点点。
十天前,他接到守城二十天的死命令时,心中不是没有过绝望。但此刻,站在这里,看着身后那些虽然疲惫不堪、眼神却依然带着凶光的士兵,看着这座被鲜血浸透却依然挺立的城池,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他。
他原本是大明参将,世受国恩,却在最后关头,随主将不战而降。后来主将被杀,他率残部流落,最终归附了华国。起初或许只是为了活命,为了手下弟兄有条出路。但这十天,看着那些原本素不相识的士兵,为了身后那座叫“山海关”的关城,为了那个刚刚竖起、他们中许多人甚至还没完全搞明白的“华”字旗,一次次嘶吼着冲向必死的缺口,用牙齿、用指甲、用最后一点力气,将闯军推下城墙……他忽然懂了。
这里没有世受的国恩,没有虚妄的忠义。只有最原始的搏杀,最**的交换:用我们的命,换身后的人,多活一天。
“将军,”哨官低声说,“今早又跑了十七个,是从南面水门缒下去的,应该是想投闯军……被夜不收发现,射杀了九个,剩下的抓回来了。按军法……”
“斩。”陈永福吐出这个字,没有犹豫,“首级悬于四门。告知全军:再有言降、言逃、惑乱军心者,立斩!亲属连坐!”
“是!”哨官凛然。
陈永福转身,面向城内。稀薄的晨光中,残破的街道上,民夫正抬着担架,将阵亡者的遗体运往城西的焚化场——来不及掩埋,只能烧掉,防止疫病。幸存的老弱妇孺,在废墟中翻捡着可用的木料、砖石,运上城墙。几个半大孩子,拖着比他们还高的麻袋,里面装着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尚且完好的箭矢。
这座城,还活着。以一种惨烈、顽强、近乎疯狂的方式活着。
“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从闯军大营传来,打断了死寂。那是进攻的前奏。
城墙上,所有士兵几乎是本能地弹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疲惫从他们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野兽般的凶狠。
陈永福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尸臭、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灼烧般的痛感。他拔出佩刀,刀身映出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脸。
“弟兄们!”他的声音不大,却沿着城墙传开,“闯贼又来了。他们想打破这座城,杀光我们,抢走我们的粮食,凌辱我们的妻女,把我们的孩子卖作奴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我知道,你们很多人怕。我也怕。怕死,怕疼,怕再也见不到爹娘婆姨娃儿。”
有人低下头,有人握紧了拳头。
“但怕没用!”陈永福猛地提高声音,刀尖指向城外那如林的旗帜,“看看外面!那些杂种不会因为你们怕,就放过你们!你们降了,是死!逃了,被抓回来也是死!横竖都是死!”
他猛地用刀背敲击胸甲,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就不如死在这里!死在这城墙上!让闯贼看看,咱们永平的兵,有没有孬种!让山海关的弟兄们看看,咱们没给华国丢人!让家里的婆姨娃儿将来有脸说,他爹、他男人,是站着死的,不是跪着生的!”
“弓箭手上垛!火铳手检查药子!刀牌手准备接舷!滚木礌石……捡砖头瓦块也行!金汁好了就抬上来!”他嘶声大吼,“今天,咱们让刘宗敏那狗日的,再崩掉几颗牙!”
“吼——!”残存的守军爆发出嘶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求生的本能、累积的仇恨、以及对身后那一丝渺茫希望的守护,在这一刻化作沸腾的战意。
闯军进攻的鼓声,如闷雷般滚来。
黑色的潮水,再次涌向这座浴血孤城。
陈永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举起刀。他知道,今天,又会有很多人死。也许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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