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主簿的滑竿消失在蜿蜒山道的尽头,野猪岭寨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仿佛将外界窥探的目光暂时隔绝。然而,寨墙之内,空气并未随之松弛,反而因韩奎冒死带回的军情而愈发凝滞,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闷热。
议事堂内,炭火盆毕剥作响,映照着陈伍阴沉如水的面容。他指尖敲击着粗糙的木桌,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在在场众人的心坎上。舆图上,代表“座山雕”赵磐势力的黑色箭头,已从鹰嘴崖直指野猪岭西侧的石头堡,旁边标注的“五百余众”及“疑似官军协从”字样,触目惊心。
“后日拂晓……”陈伍重复着这个时间点,声音低沉,“留给我们的时间,不足两日一夜。”
李铁柱须发皆张,抱拳吼道:“营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石头堡有俺老李在,定叫那‘座山雕’撞得头破血流!只是……”他话锋一转,铜铃般的眼睛扫过众人,“堡中现存箭矢不足三千,滚木礌石也仅够两三日之用,更别提冯老之前提过的那种能一次发数箭的厉害家伙……若敌军不顾伤亡,轮番猛攻,只怕……”
他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石头堡虽险,亦需足够的守城器械支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坐在角落,一直沉默不语的冯七身上。这位须发花白、形容枯槁的老匠师,此刻正对着一盏油灯,反复摩挲着手中一块粗糙的铁胚,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陈伍走到冯七面前,语气诚恳:“冯老,工械坊是我营命脉所在。如今强敌压境,守城利器,尤以弓弩为要。您之前提及的‘蹶张弩’,不知……”
冯七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他眼中布满血丝,声音沙哑:“营官,非是老朽推诿。那‘蹶张弩’的图样,乃老朽当年在军器监时,偶见前朝遗稿,凭记忆勾勒。其机括精巧,对簧片韧性、弩臂强度要求极高。寻常榆木、桑木,不堪其力。需得……需得十年以上的柘木为臂,精炼的百炼钢为机。”他叹了口气,举起手中那块铁胚,“营中现存铁料,多是缴获的鞑子弯刀、破损农具回炉,杂质甚多,韧性不足。勉强打造寻常弓弩尚可,若要制那等强弩,只怕弩未成,簧先断。”
材料,依旧是扼住黑虎营咽喉的最大难题。 陈伍的心沉了下去。他深知冯七并非虚言。野猪岭地处偏僻,虽有些许铁矿,但开采、冶炼水平低下,高质量的铁料和合适的木材,皆非短时间内可以获取。
“冯老,”陈伍沉吟道,“若退而求其次,能否加快打造普通弩箭?或是对现有弓弩进行改良,增其射程与威力?”
冯七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普通弩箭,工械坊日夜赶工,每日可出百余支。至于改良……”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一具缴获的蒙古弓前,“鞑子弓力强劲,乃因其弓胎多用牛角、筋胶复合而成,工艺复杂。我营匠户,暂无此技艺。不过,老朽近日观察,或可借鉴其弓形,稍加大我营木弓反曲之度,以增初速。只是此法对弓臂损耗亦大,恐非长久之计。”
他顿了顿,看向陈伍,语气带着几分决然:“营官,守城之战,弓弩虽利,然终有尽时。若要固守待援,或出其不意,或需另辟蹊径。”
陈伍目光一凝:“冯老的意思是?”
冯七压低了声音:“火器。”
此二字一出,议事堂内顿时一片寂静。火器之威,众人皆有耳闻,然其制造、使用,皆非等闲。黑虎营中,除冯七外,无人精通此道。
冯七继续道:“老朽早年曾涉猎一二。若能凑齐硫磺、硝石、木炭,按特定比例配制,填入竹筒或铁罐,以药线引之,其爆炸之威,可伤敌于数丈之外,尤适于守城时对付密集敌军。且声响巨大,可震慑敌胆。”
李铁柱闻言,眼睛一亮:“这法子好!轰他娘的!冯老,需要啥,你尽管说!”
灰鸢却蹙眉道:“硫磺、硝石皆为官府严控之物,民间难得。营中库存……”他看向陈伍,“此前为助疍民引火,鱼油、松脂已消耗大半。硫磺、硝石,仅有少量,乃之前剿灭一伙私盐贩子时意外所得,一直封存未用。”
陈伍果断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灰鸢,将库中所有硫磺、硝石、木炭,悉数拨付工械坊,由冯老全权调配!此外,传令山下暗桩,不惜代价,暗中搜购此等物料!”
“遵命!”灰鸢领命。
冯七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凝重:“营官信重,老朽定当竭尽全力。只是……火药配制,凶险异常,比例稍有差池,未伤敌,先伤己。且需绝对安静、干燥之处操作。工械坊人多眼杂,恐有不便。”
陈伍点头:“冯老所虑极是。振川,你即刻带人,在工械坊后山寻一隐秘干燥洞穴,作为冯老研制火药之所。所需人手,由冯老亲自挑选,务必可靠!此事列为营中最高机密,除在座诸位,不得外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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