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朔风卷着河水的湿寒,扑打在野猪岭新建的寨墙上。议事堂内灯火通明,却静得能听到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陈伍、赵振川、灰鸢、李铁柱、冯七,以及刚刚被紧急请上山的疍民首领周老爹,围在粗糙的舆图前,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赵振川指尖点向舆图上“鬼见愁”峡谷下游那片广阔的芦苇荡,声音低沉:“韩奎和阿水带回确切消息,蒙古流骑巴特尔部,约百人,就藏匿于此。他们利用芦苇荡遮蔽行踪,白日派出小股游骑四出劫掠,夜间则聚于荡中几处稍高的滩涂上休整。马匹拴在浅水处,人则宿于临时搭起的窝棚或船上。”
“芦苇荡……”李铁柱拧着眉头,“这地方入口狭窄,水道错综复杂,遍地淤泥,大队人马根本展不开,硬冲进去,就是活靶子!”
“正是。”赵振川点头,“巴特尔狡猾,选此地利,进可沿河迅速出击,退可借芦苇隐匿无踪。我军若从陆路强攻,无异于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一直沉默的周老爹,用粗糙如树皮的手指,在芦苇荡靠近主流的一侧缓缓划过一道弧线:“这片荡子,老朽年轻时为躲官府追缴鱼课,进去过几次。深处有几条隐秘水道,可容小艇悄无声息摸到鞑子落脚点的背后。只是……水道极窄,且需熟知潮汐水流,稍有不慎,便会搁浅或迷失方向。”
陈伍目光锐利地看向周老爹:“老爹,若由疍家兄弟引路,我军精锐乘小艇夜袭,有几分把握?”
周老爹沉吟片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若只是引路靠近,有七分把握。但若要接战……鞑子人数众多,警觉性高,一旦被发觉,袭扰之人便陷于绝境。”
冯七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冷意:“靠近即可,未必需要短兵相接。”他抬起眼皮,看向陈伍,“营官可还记得,三国时,赤壁之火?”
陈伍眼中骤然一亮:“火攻?”
“对,火攻!”冯七重重地点了下头,“如今正值冬末,天干物燥,北风正盛。芦苇枯黄,沾火即燃。若能将火种准确送入芦苇荡核心,借风势蔓延,其效……恐胜于千军万马。”
此计一出,众人皆是一震。灰鸢迅速计算道:“芦苇荡面积广阔,若能成功引火,确可造成极大混乱,甚至重创敌军。但如何将火种送入?又如何确保我军人员安全撤离?”
周老爹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显然被这个大胆的计划触动:“若用快艇,载满浸透鱼油、松脂的干柴草束,由熟悉水性的弟兄操控,沿隐秘水道潜入,择要害处点燃后迅速顺流撤出……或可一试!只是,此举险极,如同火中取栗。”
“险中求胜!”陈伍猛地一拍桌子,决然道,“巴特尔骄横,绝料不到我等敢用此计,更想不到疍家兄弟能如履平地般穿越其视为屏障的芦苇荡!此战,关键就在一个‘奇’字!”
他目光扫过众人,迅速下达一连串命令:
“赵振川!”
“卑职在!”
“命你即刻挑选三十名最精悍的斥候及战兵,全部配备短刃、弓弩,交由韩奎统领!”
“得令!”
“周老爹!”
“老朽在!”
“烦请您立刻返回疍家湾,挑选十名最精通水性、胆大心细的疍家子弟,准备好最快、最灵便的艇船!此战成败,系于诸位之手!”
“营官放心,疍家儿郎,没一个孬种!”周老爹挺直了佝偻的腰背。
“灰鸢!”
“属下在!”
“立即筹集所需引火之物!干柴、鱼油、松脂,越多越好!同时,多备旗帜锣鼓,于陆路方向制造大军调动迹象,迷惑敌军!”
“遵命!”
“李铁柱!”
“末将在!”
“命你率战兵哨主力,秘密运动至芦苇荡陆路出口外围山林埋伏!一旦火起,敌军必惊慌溃逃,届时你部听我号令截杀,但切记,穷寇莫追,以歼其有生力量、缴获马匹器械为首要!”
“明白!定叫鞑子有来无回!”
“冯老,营寨防务,尤其是后山,就拜托您了!”
冯七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军令如山,黑虎营这部新生的战争机器,立刻高效运转起来。疍家湾方向,周老爹回去后,片刻不停,亲自督率族人将平日打鱼的小艇进行改装,卸去不必要的篷帆杂物,使其更加轻捷。十名被选中的疍家精壮,多是像阿水那样的年轻人,眼神里既有对战斗的紧张,更有一种为改变命运而搏命的决绝。他们将一捆捆浸透油脂的柴草仔细堆放上船,用油布盖好。
野猪岭上,灰鸢带人连夜准备物资,赵振川和韩奎则对挑选出的三十名勇士进行最后的分组和战术交代。陈伍亲自为这些敢死之士践行,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将盛着浊酒的碗重重与每个人相碰,一饮而尽。一切都在夜色掩护下,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子时刚过,月黑风高。白河之上,水波不兴,只有北风掠过枯芦苇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如泣如诉。十余条黑影,如同贴着水面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入河道,向着下游那片死亡沼泽般的芦苇荡潜去。正是由韩奎、阿水率领的突袭火攻队。每条小艇上,除了操桨的疍民,还载着两三名黑虎营士卒以及那致命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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