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篷马车在黎明前的京城巷道中穿行,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辘辘声。车厢内,药味弥漫。老郎中手法娴熟地为陈伍清洗伤口,敷上气味辛辣的黑色药膏,又以银针刺穴,疏导其淤塞的气血。剧痛阵阵袭来,陈伍咬紧牙关,额角冷汗涔涔,却始终未发一声。他能感觉到,左臂那蚀骨的阴寒正在药力与针术的双重作用下缓缓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灼热的麻痒,那是生机在艰难复苏的迹象。
马车并未驶向任何一家医馆或客栈,而是七拐八绕,最终驶入一条僻静的死胡同,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接应的汉子率先下车,有节奏地叩响门环。木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确认身份后,马车直接驶入了一个狭小的院落。
院中早有两人等候,正是先一步脱身的冯七与赵振川。两人见到被灰鸢和刘三儿搀扶下来的、血染衣袍、面色惨白的陈伍,皆是神色一凛,快步上前。
“哨官!”赵振川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与敬意。冯七则默默递上一个温热的酒囊,“烈酒,驱寒,镇痛。”
陈伍接过,仰头灌下一大口,火辣的酒液滚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暂时压下了身体的颤抖。“无事…还死不了。”他声音沙哑,目光扫过众人,“先进去再说。”
这是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但内部陈设简洁,防卫严密。众人穿过堂屋,直接进入一间没有窗户、仅点着一盏油灯的内室。墙壁厚实,显然经过特殊处理,隔音极佳。
陈伍被安置在一张铺着干净被褥的矮榻上。老郎中再次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势,尤其是左臂,沉吟片刻后道:“万幸,‘青鹤涎’药效非凡,已拔除九成阴毒。然失血过多,元气大损,兼有内伤,需静养旬日,辅以汤药针灸,方可无虞。若再妄动真气,恐伤及根本。”
陈伍闭目点头,表示知晓。他现在连抬手都觉费力,确实到了极限。
灰鸢将“金台”之战后的情况简要告知冯七和赵振川。当听到“掌柜”借密道逃脱,京营已入山追剿时,冯七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色,赵振川则握紧了拳。
“京营…未必靠得住。”赵振川沉声道,“西山广袤,藏匿极易。若无人精熟地理、善于追踪,恐难觅其踪。”
陈伍缓缓睁开眼,眼中虽疲惫,却锐利不减:“‘典簿’大人既已出手,必有后手。当务之急,是我们需尽快恢复,厘清线索。”他看向灰鸢,“那几页账簿和‘司药令’印鉴,可安全?”
“哨官放心,已交由可靠之人,此刻应在‘典簿’大人手中。”灰鸢答道。
陈伍稍感心安。那些是扳倒“乌台”的关键物证。他挣扎着想要坐起,灰鸢连忙上前搀扶。
“冯老,”陈伍看向冯七,“依你之见,那西北角宅院下的火药库,规模几何?可能危及皇城?”
冯七面色凝重,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其库深广,火药堆积如山,更兼有硫磺、硝石助燃,若被引燃…半个西苑恐难保全,冲击波足以震塌临近宫墙殿宇。幸得发现及时,若待‘惊蛰’之期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意识到昨夜他们阻止了一场何等可怕的灾难。
“京营清理现场,可曾发现其他密道或线索?”陈伍又问。
赵振川接口:“据刘三儿打探,官兵在宅院中又发现两条密道,一条通往后山,应是‘掌柜’遁走之路;另一条…似乎通往城内方向,具体出口尚未查明,已被官兵封锁。”
城内还有密道?陈伍心中一沉。这“乌台”经营之深,超乎想象。“掌柜”虽暂退,但其党羽未尽,网络犹存。
就在这时,室外传来三声轻微的叩门声。负责守卫的汉子低声道:“大人来了。”
内室门被推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身形清瘦的身影踱入室内,正是“典簿”。他卸下兜帽,露出那张儒雅却带着一丝疲惫的面容。目光扫过室内众人,最后落在榻上的陈伍身上。
“不必多礼。”他摆手制止了欲要起身的众人,走到榻前,仔细看了看陈伍的脸色和包扎好的伤口,微微颔首,“气色虽差,根基未毁,好生将养,可复旧观。此番,你居功至伟。”
陈伍勉力拱手:“大人谬赞,分内之事。只是…让元凶遁走,卑职有负所托。”
“典簿”轻轻摇头,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冷厉:“狐狸尾巴既已露出,擒获不过是时间问题。‘掌柜’此番损失惨重,核心据点被捣,多年囤积之军火尽付一炬,党羽折损大半,已是丧家之犬。其纵然逃脱,亦难复旧观。况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西山虽大,却未必是他的生路。”
陈伍心中一动,听出“典簿”话中有话,似乎对追捕之事另有安排,便不再多言。
“典簿”走到桌旁,灰鸢早已备好茶水。他呷了一口,缓缓道:“今日前来,一是探视你的伤势;二是有几件事,需告知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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