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的秩序,完美得像一台精密的机器。
每一天,当时钟的指针划过某个特定的刻度,崔健都能通过系统屏幕,看到三百多个世界,无数亿的生灵,如同被同一根丝线操控的木偶,开始进行整齐划一的“早课”。
他们走出家门,无论男女老少,都会朝着城市中央那座巨大的黑色雕像,虔诚的,跪下,叩首。
口中念念有词。
“感念万古一帝赐予我们新生……”
“帝之光辉,照耀万界,直至永恒……”
这些声音,通过系统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的,却又单调的声浪,日夜不息的冲刷着崔健的耳膜。
一开始,崔健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喜欢这种将自己的意志,强行烙印在所有文明之上的绝对掌控感。
他甚至会饶有兴致的,随意切换着屏幕,像个审视自己作品的艺术家,欣赏着那些曾经的王公贵族,如今跪在泥地里,比最卑贱的奴隶还要虔诚的模样。
这很有趣。
但是,当这种场景,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毫无变化的重复上演时。
有趣,就变成了无趣。
最终,演变成了难以忍受的乏味。
崔健靠在黄金王座上,单手支着下巴,眼神涣散的看着面前那上百块屏幕。
屏幕上,依旧是那些“盛世画卷”。
一个世界的孩童,正在课堂上摇头晃脑的背诵《万古帝纪》。
“……伪帝苏氏,倒行逆施,民不聊生,幸有天命之帝降临,一怒而安天下……”
另一个世界,一群画师正在一幅巨大的画布上,描绘着崔健“一念开天”的“史诗”场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狂热的崇拜。
而在他自己的宫殿里。
宰相张圭呈上来的奏章,永远都是同样的内容。
“某某世界,万民感念帝恩,自发为陛下建立生祠。”
“某某世界,祥瑞天降,有五彩神鸟口衔陛下名讳,盘旋于雕像之上,三日不散。”
千篇一律,令人作呕。
崔健连翻开的**都没有,直接挥了挥手,让张圭滚蛋。
“我真的会谢。”
他瘫在王座上,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连搞点贪污**,欺上瞒下这种有创意的事情都不会了吗?
这些被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走狗,现在也变成了只知道歌功颂德的复读机。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视野角落里的弹幕。
【义父们:嘶……主播,要不咱换个台吧?这纪录片都播一个月了。】
【义父们:就是啊,每天都是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义父们:没活儿可以咬个打火机,主播,给大伙儿整个新活儿啊!】
【皇帝打赏了一个超级火箭:主播快想想办法,再这么播下去,我的超级皇帝会员都要过期了!】
连义父们都开始觉得无聊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这意味着,他能从系统中汲取的“能量”,正在断崖式下跌。
这一个月来,除了那个皇帝续费打赏的火箭,他几乎再也没有收到任何像样的“进贡”。
“啧。”
崔健烦躁的咂了咂嘴。
他将目光,投向了王座之下,那群如同精美瓷器般,安静跪坐着的“大女主”们。
她们曾经是他最大的乐子来源。
她们的每一个不屈的眼神,每一句怨毒的咒骂,都能让崔健和义父们兴奋许久。
但是现在……
他随手指向那个曾经刚烈无比,身为一国女将的秦落雁。
“秦将军。”
他懒洋洋的开口。
“朕听说,你以前的国家,最重军功。那你来评价评价,朕这肃清万界的功绩,比之你们那个弹丸小国的开国皇帝,如何啊?”
这是一个**裸的挑衅。
放在一个月前,秦落雁就算不敢当面顶撞,也绝对会用眼神剐他一千遍。
但此刻。
秦落雁缓缓抬起头,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双眼,空洞的,像是两口枯井。
她朱唇轻启,用一种毫无波动的,仿佛在背诵课文的语调,清晰的说道:
“回陛下,不可以道里计。”
“《帝纪》有云:萤火之光,安敢与日月争辉。尘埃之国,岂可与天帝比肩。陛下之功,万古独尊,寰宇第一。”
说完,她便重新垂下头,恢复了那副死气沉沉的木雕姿态。
崔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准备好了一肚子用来羞辱她,让她破防的台词。
结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不。
比棉花还糟糕。
这他妈是打在了一团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虚空里。
他沉默了。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曾经心比天高,道心坚固的修道天才,凌清韵。
“凌仙子。”
崔健叫了她一声。
凌清韵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机械的抬起头。
“朕的黄金宫殿,是不是比你的宗门要气派多了?”崔健试图换一种方式。
凌清韵那双曾经清冷如雪的眸子里,一片死灰。
她同样用那种毫无感情的语调回应道。
“回陛下,《帝纪》有云:帝居九天之上,掌万界之权柄,其宫殿乃宇宙之中心,万法之源流。区区宗门,不过天上之一羽,地上之一尘,无可比性。”
崔健又一次沉默了。
他最后看向苏晚晴,这个被他亲手调教成“总教习”的废后。
他甚至不用开口。
苏晚晴就仿佛预知到了他的问题,主动抬起头,麻木的说道:
“陛下之伟岸,非我等凡俗所能揣度。奴婢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感受陛下的恩泽,并为之献上一切。”
“……”
崔健彻底没话说了。
他看着下方那一张张曾经或刚烈,或聪慧,或妩媚,如今却千篇一律,只剩下“顺从”两个字的脸。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个月以来,兢兢业业的“思想改造”工程。
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想养一群会咬人,会撒娇,会耍心机的猫。
结果,他亲手,把她们全都变成了不会动的,冷冰冰的毛绒玩具。
还是出厂设置只有一个声音的那种。
“滚。”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都给朕滚出去。”
女主们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机械的,无声的,如同潮水般退出了大殿。
偌大的黄金宫殿,瞬间只剩下了崔健一人。
死寂。
一种能把人逼疯的,绝对的死寂。
他从王座上站起来,在这空旷到能跑马的大殿里,随意的走着。
他的脚步声,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嗒。
嗒。
嗒。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不是蓝天白云,而是被他征服的那三百多个世界,所化成的,无数个缓缓旋转的光点。
那场景很美。
美得像是宇宙的星尘。
但崔健的眼里,只有一片空茫。
他征服了他们,奴役了他们,篡改了他们。
他让他们活着,让他们死去,让他们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他可以随意的,掐灭其中任何一个光点,就像捻灭一根蜡烛。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伸出手,贴在冰冷的黄金窗框上。
他看着那些光点之中,无数生灵的悲欢离合。
他们或在痛苦的劳作,或在麻木的祈祷,或在狂热的歌颂。
但他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吵。
人类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
他只觉得他们,很吵。
崔健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玩通了所有关卡,拿齐了所有成就的单机游戏玩家。
在按下“退出游戏”按钮的前一秒,那种巨大的,无意义的空虚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做到了。
他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无敌。
他的敌人,要么死了,要么生不如死。
他的权力,延伸到了时空的尽头。
他的意志,成为了无数文明的法律。
这种成就感,这种在 boredom(无聊)领域的绝对优势,同样也是一种……遥遥领先。
他缓缓的,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属于他一个人的,孤独的星空。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那无尽的虚空,迎着那永远不会改变的辉煌。
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复杂的叹息。
“无敌,是多么的……”
“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