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的命令,如同一道刻在法则上的圣旨。
效率高得令人发指。
不到半个时辰,几个小太监就抬着一面巨大的琉璃镜,进入了这座死寂的冷宫。
那镜子,比一个成年人还要高,边框用的是最名贵的紫檀木,雕刻着繁复的龙纹。
镜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亮得晃眼。
它被小心翼翼的安放在了苏晚晴那间简陋的卧室里,正对着她那张硬板床。
冰冷,华丽,又充满了极致的恶意。
它与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就像是闯入贫民窟的君王,用它那沉默而高傲的存在,无声的嘲笑着这里的一切。
苏晚晴就那么瘫坐在地上,看着太监们忙碌。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太监们安放好镜子,又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灰尘之后,才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苏晚晴,和她面前那面巨大的镜子。
还有,那个隐在门外阴影里,欣赏着自己杰作的魔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晚晴终于动了。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扶着冰冷的墙壁,缓缓的站了起来。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那面镜子。
镜子里,一个女人,也正看着她。
那个女人,披头散发,衣衫凌乱。
脸上还沾着灰尘和草屑。
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曾经顾盼生辉,傲视天下的凤眼,此刻,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里面没有光,没有生气。
只有一片烧焦之后,残存的灰烬。
和灰烬之下,那簇被强行点燃的,名为仇恨的黑色火焰。
陌生的。
这个镜子里的人,无比的陌生。
苏晚晴看着她,看着那张被绝望与恨意扭曲的脸。
她是谁?
她是那个名满京城,才冠天下的苏家嫡女吗?
不是。
那个苏晚晴,早就死在了抄家灭族的那一夜。
她是那个躲在冷宫里,种菜浇水,试图用劳作麻痹自己的可怜人吗?
也不是。
那个可怜人,在听到“恩选”两个字的时候,也以经死了。
那她是谁?
苏晚晴伸出手,颤抖的,想要去触摸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
她碰到的,是一片冰冷的镜面。
原来,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一个怪物。
一个被仇恨和绝望,啃噬得只剩下空壳的怪物。
她那刚刚升起的一丝恨意,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却又被这面镜子无情的反射回来,灼伤了她自己。
她看清了自己。
也看清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哈哈哈……”
一阵低沉的,压抑不住的笑声,从她喉咙里发了出来。
那笑声,比哭声还要凄厉。
她笑了。
对着镜子里那个丑陋的,狼狈的,可悲的自己,笑了。
她后悔了。
她后悔为什么要有那一丝可笑的怜悯。
她后悔为什么要去对那个魔鬼,说什么“无聊”。
她以为自己的平静是铠甲,可以隔绝一切伤害。
现在她才明白。
那不是铠甲。
那只是魔鬼留给她,让她自我欺骗的,最后一层糖衣。
当他觉得无趣时,他会毫不留情的,亲手撕碎它,让她品尝内里最真实的苦涩。
就在这时,那扇被关上的门,又被推开了。
崔健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像是欣赏完一出完美戏剧的观众,回到后台,准备最后点评一下女主角的演技。
“怎么样?”
他走到苏晚晴的身边,看着她和镜中那个同样崩溃的身影。
“朕送你的这件新家具,还喜欢吗?”
“朕觉得,它很配你。”
“只有这样,你才能时时刻刻的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和你这副美丽的嘴脸。”
苏晚晴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转过头,用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崔健。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崔健此刻以经被凌迟了千百遍。
然而,崔健对这道目光,甘之如饴。
找了半天,原来开关在这里。
他心里不由得想。
就你叫苏晚晴啊,这回可跑不掉了。
“这眼神,就对了。”
崔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充满了恨意,充满了不甘,充满了想把朕碎尸万段,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的绝望。”
他伸出手,轻轻捏住苏晚晴的下巴,强迫她再次看向镜子。
“看看,多美。”
“比起你之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现在这张脸,才叫活色生香。”
苏晚晴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后悔吗?”
崔健终于问出了那个,他最想问的问题。
“后悔对我说了那句‘无聊’吗?”
“后悔激怒了朕,让朕夺走了你最后那点可怜的安宁吗?”
他的声音,带着“帝王心术”的蛊惑,像毒蛇一样,钻进苏晚晴的耳朵里。
苏晚晴紧紧的咬着牙,一个字都不肯说。
但她那剧烈起伏的胸膛,以经出卖了她内心的挣扎。
崔健笑了。
“可惜啊。”
他俯下身,在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呢喃。
“晚了!”
“你以为你不恨,就能赢过朕吗?”
“你以为你躲在这个壳里,就能让朕觉得无趣,从而放过你吗?”
“太天真了。”
“苏晚晴,从你成为朕的‘战利品’那一刻起,你的一切,你的喜怒哀乐,你的爱恨情仇,都不过是朕的玩具。”
“朕让你平静,你才能平静。”
“朕想让你恨,你就必须得恨!”
“现在,朕觉得,看你这副恨不得杀了朕,却又不得不依靠朕才能活下去的样子,是朕所有藏品里,最有趣的风景!”
说完,他松开了手。
苏晚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骨头,软软的瘫倒下去,后背靠着冰冷的镜子。
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她的四肢百骸。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她内心的万分之一寒冷。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就在这时。
门外,一个负责通传的太监,快步跑到了院子里,在门外跪下,高声禀报。
他的声音,充满了激动与喜悦。
“启禀陛下!大喜啊!”
“宰相张大人派人快马传来消息!”
“江南恩选的千名才女,车队以经到了京城十里外的长亭!”
“明日一早,便可入城,进宫!”
这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冷宫的每一个角落。
也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苏晚晴那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千名江南才女。
进宫。
那几个字,像是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她仿佛看到了。
一千个和她一样的,曾经的大家闺秀,被送进这座黄金的牢笼。
她们会经历她所经历的一切。
甚至,比她更惨。
而她,将作为“前辈”,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会成为她们的榜样,或者说,警示。
“不……”
她喉咙里,终于挤出了一声微弱的,破碎的呻吟。
崔健听到了。
他嘴角的笑意,拉到了最大。
他没有再看苏晚晴一眼,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该看的戏,看完了。
新的戏,也即将开场。
走到门口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最后看了那个瘫在镜子前的女人一眼。
脸上,是悲天悯人的,神只般的微笑。
“皇后,准备一下,迎接你的新姐妹们吧。”
“这冷宫,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