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沈嘉穗早早便离开了,只留下纸条,这半年兴许都不会找他了。
谢砚舟见了纸条,心中意味阑珊。
在接下来的一年半时间里,惠禾只找过他两次,而最后一次找他,竟是要与他道别。
说她要离开皇宫了。
说这话时,她眼中都是悲伤和赴死的决心。
“离开皇宫不开心?”谢砚舟看着她问。
沈嘉穗摇头:“没有,就是有些不舍你。”
“我们第一次在这个冷宫彼此照应,已经是两年前了吧。”
谢砚舟闻言点头:“的确,除却刚开始半年常见你,这一年半你只找过我一次。”
他抬头看她:“如今第二次找我,已经是要离开了。”
沈嘉穗沉默片刻:“对不起。”
“不必说对不起。”
沈嘉穗抬眼看他,更生悲伤,不是自己不想找他,而是从那次献心头血后,她又被迫献了好几次。
身子越来越差,只不过如今她大势已至,兵马渐成,朝堂上她的人也安定了不少。
现朝堂内外都是一团乱,她的时机到了,前两日,她已经用了宿生。
如今再近年关,她想着趁除夕夜给沈邕献血,大抵也是活不长了。
如今来见他,算是道别。
两人下了几盘棋,却再也没说过话,两人同样沉默,是知道今日是个分别的日子。
今日也是十月初二,两年前的这日,沈嘉穗从树下救了他。
见他沉默,沈嘉穗有意打破这局面:“其实今日是我生辰。”
谢砚舟猛然抬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
“不祝我生辰快乐么?”
谢砚舟轻声:“生辰快乐。”
“我今年十七了,此前帮了贵人,前些日子她同意放我出宫了,连同他一起。”
“好,望你与他幸福美满。”谢砚舟心头不舍,但若她不再有危险,出宫也是好的。
他又问:“我们还能再见嘛?”
“有缘自会再见,待我成婚那日,会请你的,到时我将你给的这个簪子放进信封写封信给你,你便来寻我如何?”
谢砚舟神色讳莫:“好。”
两人告了离别,倒是不显悲伤。
时至除夕,城中热闹非凡,可守卫却十分森严。
因着最近出了几个叛军,到了除夕这日,守卫比平日还加了两倍不止。
沈嘉穗墨发盘成髻,发髻高松而蓬松,如入云端,髻上一支蓝绿点翠孔雀钗,旁边簪了两支鎏金嵌宝石簪,其下坠着流苏。
额上画了牡丹花钿,钿下是高挺的鼻梁,眼尾处也画了两朵小小的牡丹花,并在一起更显妆容华贵,原本显得妖媚的眼今日也画得十分大方,不如平常妖媚落俗,双眼如含水,不起波澜,正是这般不动声色的神态又如那观音般,平静地望着众生之苦。
一身蓝红广袖交领里衣搭着蓝色半袖交领外衣,裙摆红蓝交色,下摆坠着白色钉珠,外搭一个流苏云肩,流苏上坠着一颗颗珠圆玉润的珍珠,绿色披帛半挂在臂上,确如神女下凡。
沈嘉穗平日里都是往昂贵耀眼里穿,今日倒是穿得不如平常华贵,但却大方雍容,瞧着便是公主的气势,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是板板正正的规矩,却又无比松弛。
拂烟察觉不对:“公主平日不是不喜这种装扮?显得整个人沉稳太过,没了寻常女子的朝气。”
“总不能日日都是让人看着不着调的样子。”沈嘉穗笑了笑:“可会显得老气?”
熙云笑着说:“老气不显得,倒更像天上普度众生的菩萨下凡渡苦来了,让人不敢言笑。”
“今日除夕,你们休沐去吧,这几日我应当都会留在宫中,不必过于担忧。”沈嘉穗交代了一番,从自己的钱袋中掏出两锭银子,丢给二人。
沈嘉穗带着上官妩进了宫,只盼今日能成事。
果不其然,沈嘉穗才刚踏入宫门,就被沈邕命人带去了长生殿。
还未进长生殿,便在门口遇到了三皇子沈弼。
“诶,这位美若天仙的女子是何人?”沈弼上前与沈嘉穗攀谈。
“三皇兄是脑子糊涂了,本宫都不认识了?”沈嘉穗蔑他一眼:“想来近日三皇兄也不大好,可莫在除夕夜又受罚了。”
“沈嘉穗?是你?”
沈嘉穗抬脚就走,不再给他半分眼神,却瞧不见沈弼那一道觊觎的眼光。
只见沈弼招了招旁边的近身侍卫,悄悄在他耳边嘀咕些什么。
长生殿内。
沈嘉穗躬身行礼:“皇叔。”
沈邕的眼神本来还在那一堆丹药中,闻言稍稍略过她,乍然眼睛一圆:“穗穗今日倒是别具一格。”
“穗穗啊,今日便求你如神女渡世人,渡渡皇叔如何?此药就差你的心头血,待这药成,往后便不再用你的血做引子了,你可开心?”
开心?沈嘉穗心中冷笑,不知他是何种厚脸皮能问出这话来。
“那穗穗便提前恭祝皇叔了。”
宿生一进体内,便生效用,母后给沈邕下的毒,本就不至死,意在慢慢折磨,可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了的。
这道士,怕是也活不久了。
沈嘉穗从未如此兴奋过,以前要进宫,她便知没有好事,今日大抵是想着总算能将沈邕给毒了,不甚爽快。
沈嘉穗往自己心口处刚要愈合的伤疤处划开一道小口,原本粉嫩的伤口再次冒出血尖。
这些时日,沈邕要血要得很频繁,颇有种让她死了也罢了的错觉。
一瓶血献上,沈嘉穗离开了长生殿,这次除夕几乎没有被为难,沈邕后宫如今正闹的不可开交,妃嫔们各个斗得没时间理会她一个不怎么扎眼的公主。
除夕宴上,沈嘉穗一身神女装扮惊艳了不少人,一进宫宴便瞧见谢砚舟坐在尾处。
她对着他一笑,慢步走向谢砚舟。
“谢质子近来可好?”她熟稔地与他攀谈:“可想过回公主府?”
谢砚舟端端正正坐在那处,不与她回话。
这两月,城中盛传燕国将军带兵打赢了,夺回了原本属于燕的一座城池,连带着谢砚舟身份也水涨船高了不少。
沈嘉穗心情大好,问:“听闻燕已经派使臣来和谈,用一座城池换回你,想来你不久也要离开。”
谢砚舟侧眼瞧她,又即刻收回眼神,依旧是不搭理她,只是隐隐约约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
血腥味淡,但对于谢砚舟来说实在敏感,他稍侧身,躲了躲这腥味。
除夕过得平安,沈嘉穗在宫中待了三日,便听闻燕国使臣将在上元那日抵达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