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尚未落定,临溪镇的喧嚣却已烧到了天边。
裴文渊跌坐马车之中,掌心渗血,指尖仍攥着那枚沾泥的骰子。
六面猩红,“裴”字如烙铁般灼目。
他死死盯着窗外——百姓还在欢呼,孩童仍在传唱《孤棺行》,连街角卖炊饼的老妪都在哼:“黑棺过处,妖邪退避。”
这不是江湖。
这是疯人执火,燎了天纲。
他咬牙启程回京,一路上密令频发:封锁消息、收买写手、安插耳目……可等他踏入天机阁大门时,才知一切早已失控。
朝堂降旨,风云录将重启更新,新增“民意参考指数”,列为排名辅助依据。
诏书措辞冠冕堂皇:“顺应民心,兼听天下。”
可苏锦瑟站在影棚高处,望着送信的飞鸽坠落檐下,唇角只勾起一抹冷笑。
“好一招收编之术。”她指尖轻点案上舆图,声音冷得像霜刃刮骨,“想把民心关进笼子?那就让他们看看——笼子根本锁不住野火。”
当夜,皮影戏台未亮灯。
但全镇百姓却都收到了一张墨迹未干的布帖,由退伍老兵陈老瘸亲自挨家挨户送到手中。
“百镇联评大榜,即日起立!”
七十一村,每村一张红布悬于祠前、树下、渡口、茶寮。
炭条为笔,民心为墨。
不问出身,不论门第,只问一句:谁,配入风云录?
首日三十六村张榜,次日六十九村响应,第三日,连北境雪线之外的猎户村落也派人徒步百里,只为在红布上写下三个字——顾夜白。
更令人震骇的是,榜单之上竟有数十人自题:“愿替他死。”“愿守孤坟三十年。”“若他需剑,我家儿郎随他去。”
有一村遭山匪洗劫后重建,村民竟将红布供于祠堂香案之上,每日焚香三炷,称:“英雄不在榜上,在命里。”
消息如惊雷炸开江南。
苏锦瑟端坐影棚,面前摊开七十一条红布复刻图卷。
她凝视良久,忽然起身,取来特制药水浸染丝帛,再以光影投影之法,将所有名字层层叠印,最终凝成一幅巨大图谱——万千炭笔签名如星河汇聚,中央唯有一道背棺剪影,凛然矗立。
她提笔题字,力透绢帛:
“非我所立,乃民心所铸。”
此图命名为《百民心图》,连夜装裱成轴,由快马送往各大书院、镖局、茶楼、青楼、赌坊。
不过两日,江南士林震动。
有老夫子抚须长叹:“昔年帝王求谥于庙,今有英雄受名于野。此非造神,乃神自现。”
有狂生醉酒挥毫:“天机录纸,不如百姓一笔。”
更有说书人将其编为新段子,在酒楼开场便喝:“列位看官,今日不讲刀光剑影,只说一人——如何被万人写进命里。”
而最致命的一击,来自白羽生。
这位曾为天机阁摇旗呐喊的江湖第一笔杆子,如今已彻底倒戈。
他在《武林纪闻》头版刊出万言雄文——《天机不敢听民声》,文末附图赫然是:一辆粪车溅泥而出,车上蜷缩着一名衣冠楚楚的男子,身后百姓怒掷菜叶烂果,标题直刺人心:“你们怕听见的,正是我们写的。”
图中之人,正是裴文渊派去搅局却被揭穿的亲信。
舆论瞬间沸腾。
天机阁声誉崩塌如朽木倾颓。
裴文渊在府中摔碎三盏茶具,怒吼:“给我查!这背后是谁在操盘?!”
属下颤声禀报:“是……是那个皮影戏娘子。她在每一村都安插了联络人,陈老瘸带的老兵团轮值守榜,铁脚童日夜奔走送讯,连孩子都被教着认‘真英雄’三字……她不是在办评选,是在织一张网。”
“网?”裴文渊喘息粗重,眼中泛血,“她想用民意勒死整个风云录?”
“不止。”属下低声道,“她下一步……恐怕要动‘名’本身。”
话音未落,门外急报传来——
“大人!江南七十二城,已有四十九城自发拓印《百民心图》,百姓争相购买摹本挂于厅堂!更有富商愿出千金求见那位‘写榜女子’一面!”
裴文渊踉跄后退,扶住梁柱才未跌倒。
不再是武功高低,也不是榜单排名。
而是——谁,掌握命名权。
谁能让一个人从无名之辈,变成万家口中呼出的名字;
谁能让人从尘埃里站起,披上万民信念织就的王袍。
那才是真正的武林神话。
而此刻,在临溪镇最深处的影棚里,苏锦瑟正低头打磨一枚铜牌。
灯火昏黄,映着她眸中幽焰。
铜牌尚未完工,正面轮廓初显——一道负棺而行的剪影,孤绝如剑。
她轻轻吹去浮灰,唇角微扬。
“名字不在纸上。”
“在万人嘴里。”
“而在心里……才叫永生不死。”黄沙漫卷,夜风如刀。
临溪镇的皮影戏台已三日未亮灯,百姓却比往常更加躁动。
街巷间流传着一句话:“孤棺令将出,得之者,与英雄同命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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