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龙的这一拜,让钱有才整个人都懵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双浑浊的小眼睛瞪得溜圆。
这位在户部大院里迎来送往、看人脸色过活几十年的老胥吏,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别说天子门生,就是刚入仕的九品芝麻官在他面前,也是昂着下巴的。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本能地想侧身躲开,却觉得不妥。
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赵队长……您这是……这可使不得啊!折煞小老儿了!”钱有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想把赵龙扶起。
赵龙却没有动,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语气愈发诚恳。
“钱老,您受得起。”
“讲武堂的老师们教我们兵法、教我们策论、教我们忠君爱国。”
“但是,从未有人教过我们,人心可以险恶到如此地步。”
“今日一课,胜读十年圣贤书,您当得起我这一拜。”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旁边那几个刚才还一脸不忿的讲武堂毕业生,脸上均是火辣辣的。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随着赵龙,一起向钱有才深深行了一礼。
“还请钱老,教我等!”
整齐的声音在官道上响起。
钱有才看着眼前这些垂下高傲头颅的年轻人,再看看赵龙那张因思虑而略显苍白的脸,心中最后一点因出身带来的隔阂,瞬间烟消云散。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才被这群人真正当成了可以倚重之人。
“唉……”钱有才长长叹了口气,亲手将赵龙扶了起来。
他原本有些谄媚油滑的神色消失不见,眼神变得异常凝重。
“赵队长,各位小哥儿,快快请起。”
“破局之法,小老儿一时也想不周全,但眼下有件事,我们必须立刻去做。”
钱有才环顾着车水马龙的官道,压低了声音。
“此地不是说话之处,沈家的探子就像路边的苍蝇一样盯着咱们呢。”
“我们得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
他指向不远处官道旁的一片空地。
“依小老儿看,我们就不进城了!”
“就在那里,安营扎寨!”
“他沈万三不是要在城外唱大戏吗?那咱们,就在他对面也摆开一个阵势!”
“敌不动,我不动,先看看他接下来还想耍什么花样!”
赵龙闻言,眼睛一亮。
不进城?就地扎营?
这法子出人意料,却又异常稳妥。
他们人手不多,一旦进了杭州城,便如水滴汇入大海,极易被对方分化瓦解。
反倒是在这城外,目标集中,背靠官道,进可攻,退可守。
更重要的是,就这么跟沈万三的粥棚遥遥相望,摆出对峙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施压。
“好!”赵龙当机立断,“就依钱老之言!”
“传我命令!全队就在前方空地,就地扎营!”
一声令下,钦差小队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不再理会那诡异的粥棚,径直走向那片空地。
锦衣卫们动作娴熟地散开,在四周警戒,冷漠的眼神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闲人。
户部官吏和讲武堂的学生们则充当起了伙夫和工兵。
敲打营钉的闷响、搭建帐篷的号子声、劈柴生火的噼啪声,很快交织在一起。
这番大张旗鼓的举动,让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无论是粥棚里的伙计,还是排队的“灾民”,都想不明白这群钦差老爷到底要干什么。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在距离沈家粥棚约莫两百步远的地方,一座小而五脏俱全的营地拔地而起。
十几顶青灰色行军帐篷错落有致,营地中央,一顶最为宽大的中军大帐被迅速搭建了起来。
赵龙没有耽搁,立刻将核心成员召集到了大帐之中。
钱有才,以及从始至终都如雕像般沉默的锦衣卫小旗官,孙默。
三人围着一张临时搬出的行军地图,席地而坐。
帐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
“钱老。”赵龙亲自为钱有才和孙默倒了两碗热茶,开门见山地问道,“您刚才说沈万三此举毒辣无比,还请您为我们详细剖析一二。”
钱有才捧着粗瓷碗暖了暖手,脸色极为严肃。
他伸出三根干枯的手指。
“赵队长,依小老儿这几十年的浅薄见识看,沈万三今日这手‘当街施粥’,至少藏了三层毒计。”
“第一层,也是最浅的一层,叫‘守’。”钱有才沉声道,“他用‘仁义’给自己披上了一件刀枪不入的壳,让我们投鼠忌器。毕竟,谁会对一个正在救济灾民的大善人动手?我们一旦动手,就先失了‘理’。”
“第二层,叫‘攻’!”
“他在全杭州百姓面前,刻意营造出‘官府不仁,商贾有义’的景象。你看,朝廷的钦差来了却无所作为,反倒是我沈万三在开仓放粮。如此一来,他不仅收获巨大名望,更是将我们彻底孤立,让我们天然站在了杭州百姓的对立面,成了不受欢迎的‘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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