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暖阳总带着雪水的清润。苏眠推开窗时,檐角的冰棱正在融化,水珠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坑 —— 那是去年冬天就有的痕迹,如今又被新的水珠浸润,坑底积着浅浅的水,映出檐下燕巢的影子,像时光在石头上写的信。窗台上的芦苇盆栽已抽出新芽,嫩黄的茎秆顶着残雪,雪粒顺着叶尖滚落,在陶盆里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芽尖的绿,在风里轻轻摇晃,像举着小旗的信使。
“母妃说湖心岛的冰化了,画舫可以解缆了。” 楚珩拿着块细布擦算珠剑,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刃口映出他专注的侧脸。布巾擦过剑鞘上的蛇形纹时,他动作顿了顿,指尖在纹路凹陷处反复摩挲 —— 那里还留着与骨鹰教厮杀时的浅痕。剑穗掠过窗棂时,他手腕微转,特意避开了苏眠的芦苇盆栽,生怕红绸扫落芽尖的雪。他左臂的旧伤在暖天里会发痒,指尖按在肩头揉了揉,指腹碾过结痂的疤痕,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檐下筑巢的燕雀,燕儿歪着头看他,尾羽扫过窗纸,发出细碎的响。
苏眠转身时,恰好看见他剑穗上的红绸沾着片干桂花 —— 是去年雪天挂在画舫上的,被他小心收在剑鞘里,如今竟还带着淡淡的香。她指尖刚触到花瓣,就被楚珩握住,他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指腹,带着剑鞘的凉意:“别碰,会扎手。” 他低头吹掉花瓣上的细尘,红绸在他指间转了个圈,像条撒娇的小红蛇。“我们去湖心岛采芦苇吧。” 她从妆匣里取出芦苇簪,簪头的银铃在晨光里轻响,铃舌撞着银壁,声线脆得像冰融,“母亲说冰化后的第一茬芦苇最韧,能编装春茶的篮子,编得好的话,能闻到苇叶里的春水味。”
楚珩的布巾顿在剑鞘上。他抬头时,阳光从苏眠发间的并蒂簪里漏出来,在她脸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落了把星星。她鬓角的碎发被风吹起,扫过耳后的朱砂痣,那点红在晨光里透着暖,让他想起雾岭龙胆花的花苞。“先把茶饼备好。” 他放下剑,往竹篮里装了两小块碧螺春,茶饼边缘的茶毫在光里发亮,是母妃前几日送来的新茶,用棉纸包着,纸上还留着她绣的桂花暗纹。“师傅说师叔最爱用湖心岛的泉水泡茶,当年他们总在冰化后划着画舫去岛心。” 他指尖捏着茶饼转了半圈,把印着 “楚” 字的一面朝上,“师傅总说,茶饼要对着太阳晒半刻,泡出来才够香,师叔总笑他讲究,却会提前半个时辰把茶饼摆到船头。”
院外传来白禾的呼喊,那孩子举着支带雪的芦苇跑进来,穗子上的冰碴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钻:“姐姐你看!芦苇在流血!” 苏眠接过芦苇时,指尖触到茎秆断裂处渗出的汁液,浅绿的液珠裹着残雪,在穗子上滚了滚,坠落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像春雪在草木里藏的泪。楚珩突然用指尖蘸了点汁液,轻轻点在白禾鼻尖,绿痕在孩子的皮肤上洇开,像朵刚冒头的草芽:“这是芦苇在喊春天呢,你听 ——” 他侧耳对着芦苇秆,声音压得极低,“它说要给白禾编个能装萤火虫的笼子。”
孩子们跟着画舫往湖心岛去时,冰融的湖面泛着碎银似的光。未化尽的残冰浮在水面,被木桨撞得叮咚响,像串流动的铃铛。苏眠坐在船尾编芦苇篮,指尖穿梭在苇条间,嫩黄的苇皮在她掌心变软,渐渐显出篮子的弧度。楚珩撑船的动作很稳,木桨入水时几乎没声音,划开的涟漪里,能看见水底的卵石和游鱼 —— 红尾的鲫鱼摆着尾巴蹭苇根,像母亲手记里画的 “鱼戏苇根”,是冰化后独有的景致。他偶尔回头看她,目光落在她交叠的指尖,木桨在水面顿出的水花,恰好溅在她脚边,惊得她往船里缩了缩,裙角扫过船板的纹路,发出沙沙的响。他笑着拽住她的脚踝,指腹捏了捏她的袜底,那里还留着昨日绣的芦苇纹:“别怕,这水不冷了。” 指尖的温度透过棉袜渗进来,像把暖炉贴在皮肤上。
湖心岛的芦苇荡已泛出浅绿。去年的枯苇还立在原处,褐黄的茎秆间,新抽的绿苇像插在旧瓶里的新花,风过时,新旧苇叶相擦,发出 “沙沙” 的私语。苏眠踩着融雪走进苇丛时,鞋尖沾着的泥水带着草腥气,是春天独有的味道 —— 混着腐叶的微涩和新草的清甜。她每走一步,脚下的雪就发出 “咯吱” 的轻响,像踩着块易碎的糖,雪水顺着鞋帮渗进来,在脚踝处积成暖暖的湿痕。
楚珩跟在她身后,算珠剑横在肩头,剑穗的红在绿苇间格外醒目,像条游在草里的赤蛇 —— 这是双星行走江湖时的记号,母亲说看见这样的红穗,就知道是自己人。他拨开芦苇时,指尖被干枯的苇叶划了道细痕,血珠刚冒出来就被他吮在嘴里,腥甜的味里混着苇叶的苦。他只顾着护苏眠的发梢,怕她被苇秆戳到,左手始终悬在她头顶半尺处,像撑着把无形的伞。“这里有处泉眼。” 他拨开最后一丛芦苇时,泉眼腾起的白雾扑面而来,带着湿润的土香,“师傅说这泉水能直接喝,带着甜味,比宫里的玉泉水多了点草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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