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雾岭的轮廓浸成淡金色时,三匹骏马正踏着新绿的苔痕往山深处去。苏眠的马蹄踏过块松动的青石,石下的龙胆花被惊得颤了颤,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她的靴尖,凉得像雾岭的晨露。她低头轻捻缰绳,枣红色的马忽然打了个响鼻,颈间的铜铃晃出细碎的声,惊飞了崖边的几只灰雀,翅膀扑棱的声音在山谷里荡开,像撒了把碎银。
“慢些。” 楚珩勒住缰绳与她并行,指尖拂过她鬓角沾着的草屑 —— 那是昨夜打包行囊时,被山屋的茅草勾住的。他的斗篷下摆还留着昨日地牢的潮气,混着怀里那半块星图帕的苎麻香,生出种踏实的暖意,“母妃说前面的‘一线泉’涨水了,去年冲垮的木桥还没修好。” 他说话时,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马鞍上的雕花,那里刻着的双蛇纹被常年的摩挲磨得发亮,像浸了层油。
端太妃的马车跟在后面,车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她捻着佛珠的手。紫檀木的珠子被摩挲得温润,每颗都泛着淡淡的光,是先皇当年御赐的物件。苏眠望着那串佛珠,忽然想起青萤说的 “姐姐总戴这样的珠子”,喉间莫名发紧。楚珩似乎察觉到她的走神,伸手在她掌心轻轻捏了捏,像在说 “有我在”。他的掌心带着剑茧的粗粝,却比山涧的温泉更能暖人心。
山风卷着松针掠过耳畔,带着熟悉的草木腥气。苏眠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山脊线 —— 那里的云雾正慢慢散开,露出去年她和楚珩躲雨的岩洞。当时他把斗篷铺在地上,让她坐在上面,自己背靠着岩壁嚼着干硬的饼,饼渣掉在衣襟上,像撒了把碎金。他说 “等雨停了就去摘野莓”,结果雨停时野莓丛里钻出条银环蛇,吓得她直往他怀里钻,他却笑着把蛇挑开,说 “这蛇比你还怕人”。此刻那岩洞的入口被新长的藤蔓遮住,像藏着个不愿醒来的梦。
“快看。” 楚珩忽然指向左侧的陡坡,那里的龙胆花丛间立着块歪斜的木牌,字迹被雨水泡得发涨,却还能认出是老秦的笔迹:“此处有蛇,绕行三尺”。苏眠噗嗤笑出声,想起去年老秦被银环蛇吓得上树,抱着树干直哆嗦,树皮蹭得他满背都是红痕,还是楚珩用剑挑开蛇身救了他,当时老秦拍着胸脯说 “下次定要立块牌子”,原来真的记在心上。木牌边还插着束风干的龙胆花,花茎系着蓝布条,是雾岭人用来祈愿的方式。
马车驶过片开阔的谷地时,端太妃忽然掀帘唤她:“眠儿过来。” 苏眠勒马靠近,看见她手里拿着块绣绷,绷上是未完成的双蛇戏珠图,丝线用的是雾岭特有的靛蓝,在阳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这是你母亲当年未绣完的,” 端太妃的指尖拂过蛇鳞的针脚,那里的丝线用了 “盘金绣” 的技法,针脚细密得像鱼鳞,“她说要等你及笄时做嫁妆,绣完这对蛇,就把她的陪嫁首饰匣传给你。”
苏眠的指尖抚过绣绷上的针脚,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母亲也是这样抱着她坐在窗前,教她认丝线的颜色。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们交叠的手上,像镀了层金,母亲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桂花油香。“眠儿你看,这蛇眼要用鸽血红才够亮,” 母亲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就像楚珩那孩子的眼睛,总带着光。” 当时她不懂,只觉得母亲的指尖比丝线还软。
“母妃……” 她的声音发颤,指尖在蛇眼的位置顿住,那里的丝线果然是鸽血红,“青萤说的姐姐……”
“是你母亲的侍女,名叫青禾,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端太妃的指尖在蛇眼上轻轻点了点,眼眶忽然红了,“当年若不是她替我挡了那箭,我走不出骨藤窟。她中箭时手里还攥着这绣绷,说‘请娘娘护好我家小姐’。” 车帘再次被风掀起,露出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像落了层霜,“青萤是她的妹妹,当年才五岁,被骨鹰教掳走洗脑,我们找了她十几年。”
苏眠望着绣绷上未完成的蛇尾,忽然明白青萤为何总爱穿青色衣裙 —— 那是她姐姐最爱的颜色。山风穿过谷地,吹得龙胆花丛起伏如浪,像片紫色的海,卷着两代人的恩怨与牵挂,往远处的云雾里去了。
老秦早在山屋的晒谷场候着,手里的扫帚还沾着松针,见他们来,忙把扫帚往墙角一靠,粗糙的手掌在围裙上蹭了又蹭。围裙是蓝印花布的,边角补着三块补丁,都是苏眠去年替他缝的。“姑娘们可算来了。” 他的声音亮得像山涧的泉水,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去年晒的草药渣,笑起来时皱纹堆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灶上煨着灵芝汤,用的是后山岩缝里采的老灵芝,端太妃的咳嗽该犯了。”
山屋的木门比去年更斑驳了些,门轴处新添了圈铁皮,是楚珩临走时钉上的,铁皮边缘被磨得发亮,看得出老秦时常擦拭。苏眠推开门时,闻到熟悉的樟木香气 —— 明远师伯的樟木箱子还摆在屋角,箱盖上的铜锁被擦拭得锃亮,锁孔里插着把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极小的蛇纹,是楚珩去年送老秦的,说 “这样才配得上先生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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