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的夜宴,没有北地宴席的豪奢铺张,少了几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粗犷,却多了一份江南独有的精致婉约。厅内没有熊熊燃烧的火盆来驱散夜寒,取而代之的是悬于梁上的一盏盏细巧宫灯,淡金色的纱罩薄如蝉翼,灯光透过纱幔洒下,在地面与案几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将整个厅堂映照得暖意融融,少了几分朝堂的肃杀,多了几分文人雅集的闲适。
案上陈列的,亦非北地常见的烤全羊、酱牛肉与烈性子的烧刀子,而是清一色的江南风味——清蒸江鲜泛着莹润的光泽,鱼肉细嫩,只点缀少许姜丝去腥,保留了最本真的鲜甜;水晶虾饺、蟹粉小笼错落摆放,精致得如同艺术品;一旁温着的米酿,色泽澄澈,散发着淡淡的糯米香气,入口温润,不似烈酒那般灼喉,却自有绵长余味。空气中弥漫着江雾带来的淡淡水汽,混着菜肴的鲜香与案头熏香的清雅气息,沁人心脾。
周瑜端起手中的青瓷酒杯,他依旧是一身月白色儒衫,领口袖口绣着细密的云纹,衬得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俊美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温和却不失分寸,既有主人的热忱,又有文士的清雅。“丞相远来是客,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他话音微顿,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萧澜身后的两尊“门神”,语气愈发谦和,“柴桑虽贫瘠,不及许昌繁华鼎盛,也无北方的壮阔风光,但此间风月清雅,尚可一观,还望丞相莫要见笑。”
他的目光掠过赵云,白袍银甲的少年将军即便端坐于席,身姿依旧挺拔如松,脊背笔直,一手按在腰间佩剑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厅内动静,纵然身处宴饮之地,也未曾有半分松懈;再看向典韦,那魁梧的汉子正抱着两柄骇人的铁戟,浓眉微蹙,目光在满桌珍馐上逡巡,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戟身,与这精致的宴席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小觑的威慑力。
萧澜淡然一笑,抬手举杯回敬,动作从容不迫,“公瑾先生太过谦逊了。江东自古便是鱼米之乡,河湖纵横,物产丰饶,更兼人杰地灵,英才辈出,何来贫瘠一说?能在此间赴宴,实乃萧澜之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厅内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周瑜忽然放下酒杯,抬手轻轻拍了拍手。很快,两名身着素雅襦裙的侍女捧着一张古琴,缓步走了上来。那是一张闻名天下的焦尾琴,琴身古朴黝黑,布满了细微的裂纹,每一道纹路都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却更显其底蕴深厚。
“久闻丞相不仅雄才大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亦精通音律,雅擅丝竹。”周瑜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有试探,亦有几分期待,“瑜不才,略通琴艺,今日愿为丞相抚琴一曲,以助酒兴,还望丞相不吝赐教。”
萧澜的嘴角微微上扬,心中了然——来了。这场看似平和的夜宴,终究是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而真正的试探,从此刻才真正开始。他颔首示意,语气平静无波,“公瑾先生雅兴,萧澜洗耳恭听。”
周瑜缓缓走到琴前坐下,整理了一下衣袍,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之上。刹那间,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唯有窗外的江风穿过廊檐,发出轻微的呜咽声,为这即将到来的琴音做了铺垫。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骤然响起,如同宝剑出鞘,锋芒毕露,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打破了厅内的静谧。紧接着,琴声变得急促而激昂,节奏陡然加快,仿佛千军万马在原野上奔腾冲杀,金戈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战马的悲嘶、士兵的呐喊交织在一起,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厅。案上的酒杯似乎都在这激昂的琴声中微微颤动,连空气都仿佛被这杀伐之气凝固。
典韦的眉头紧紧皱起,握着铁戟的手青筋暴起,粗重的呼吸带着几分压抑的躁动——这琴声太过凌厉,让他体内的戾气不由自主地翻涌,只觉得浑身难受,恨不得立刻提戟上阵,厮杀一番;赵云的目光则骤然一凝,落在周瑜那双抚琴的手上,那双手白皙修长,看似是文人的手,指尖起落间却带着一种杀伐决断的力度,那绝非寻常文士所能拥有,而是一双可以执掌帅印、号令三军的手。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久久不散。那股冰冷的杀伐之气依旧盘桓在空气中,未曾散去。周瑜缓缓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萧澜,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此曲《广陵散》,杀伐太重,恐惊扰了丞相。”
“好曲。”萧澜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仿佛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杀伐之音从未入耳。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古琴面前,目光落在琴弦上,“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一曲之中尽显兵家锋芒,不愧是公瑾先生。”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周瑜,眼中带着一丝笑意,“先生一曲珠玉在前,萧澜亦有一曲,想请先生品评一二,权当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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