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诚毅那句清晰无比的“我同意退婚”掷地有声,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原本酝酿着风暴的死水潭里,激起的却不是波澜,而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堂屋里所有老头的表情都凝固了。老王头准备好的慷慨激昂的谴责和“豁出老脸”的表演卡在了半途,张着嘴,脸上的皱纹都仿佛僵住了。那位“大爷爷”捋着胡子的手也停在了半空,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们预想过各种反应:死皮赖脸的哀求、愤怒的咆哮、甚至绝望的崩溃……唯独没有料到如此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轻松惬意的同意?
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带着一丝慌乱和询问,齐刷刷地转向一直安静坐在“大爷爷”身旁的那个男子。
直到这时,宋诚毅才真正注意到这个人。他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俊朗,肤色比周围这些常年劳作的老农白皙不少,穿着一身细棉布的青灰色长衫,虽不华贵,但干净挺括,在这群老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自有一股沉稳而不容忽视的气度。他之前一直微垂着眼睑,仿佛置身事外,此刻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才缓缓抬起头。
他看向宋诚毅,眼神平静无波,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二狗,是吧?”
不等宋诚毅回应,他继续淡淡道:“作为长辈,我们也不会让你白白吃亏。既然你已经同意了退亲之事,听说你家……你啊娘已经把家里的田产卖得差不多了,生计艰难。那我也给你个活计,算是对你的补偿,也让你有条出路。”
他话音刚落,旁边几个老头立刻像是接到了信号,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连连附和: “王家二郎说得是!” “还是王家二郎仁义啊!” “二狗,你这可是遇到贵人了!”
那位“大爷爷”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诧异,宋诚毅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隐约听到老头似乎低声嘀咕了句“不是说好给两百贯钱……”,但立刻被更热烈的笑容取代,他连忙对着宋诚毅,用一副“为你操碎了心”的语气催促道: “大孙子!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谢谢你王叔!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去了县城,到了王叔那儿,一定要守规矩,认真做事!将来有了出息,可不能忘了你王叔的大恩大德,知道不?”
又被叫“大孙子”了……宋诚毅心里一阵无语,但看在对方是个老头,而且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差事——最关键的是,能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不用再回那个乱葬岗边的破屋跟孤魂野鬼做邻居——的份上,他决定暂时忍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依言上前一步,对着那位“王叔”规规矩矩地拱手行了一礼,语气不卑不亢:“多谢王叔。”
那王叔平静地看着他行礼,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和疑惑。这少年……反应太平静了。同意退婚时没有丝毫挣扎,听到有补偿和差事,也没有表现出狂喜或者感恩戴德。这份不符合年龄和处境的沉稳,甚至可以说是荣辱不惊,跟他听说的那个不学无术、性情顽劣的“二狗”形象,实在相差太远。他不由得对眼前这个俊朗得过分的少年多了几分留意。
这场原本预计会很艰难的“退亲谈判”,就在宋诚毅出人意料的配合下,以一种近乎虎头蛇尾的方式,迅速且“圆满”地结束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从堂屋传到了院子里,又迅速弥漫了整个小村落。
“听说了吗?张家那个二狗,同意了!” “王叔心善,给了他个进城当差的活计呢!” “真的假的?他走了什么狗屎运!”
村民们看宋诚毅的眼神瞬间就变了。早上那种毫不掩饰的嫌恶和鄙夷,如同被阳光晒化的冰雪,迅速消融,转而变成了浓浓的嫉妒、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当宋诚毅从堂屋里走出来时,立刻就被几个胆子大、脸皮厚的村民围住了。 “二狗……啊不,狗哥,不,二狗哥听说你要进城了?” “恭喜恭喜啊!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咱们乡亲啊!”
刚开始,那些之前对他吐过口水、翻过白眼的人还有些拘谨和尴尬,远远站着不敢上前,生怕被记恨。
但宋诚毅是谁?前世在职场和社交场上摸爬滚打,虽然混得不咋地,但这都是小场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还是练就了几分的。他深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没必要凭空树敌。
于是他脸上挂起无可挑剔的、略带谦逊的笑容,主动走向那些犹豫的村民,无论是谁上前搭话,他都客客气气地回应,语气亲切自然,仿佛早上那些不愉快从未发生过一样。 “李叔说笑了,就是去讨口饭吃。” “张婶儿,以后家里有什么事,还得麻烦大家多照应。” “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宋……我二狗不是忘本的人。”
他这番作态,效果立竿见影。村民们见他如此“大度”、“好说话”,那点顾虑立刻烟消云散,纷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攀谈、恭维,院子里一时间竟显得喜气洋洋,仿佛他不是刚被退了婚,而是中了秀才要去赴任一般。
这番表现,落在不同人眼里,自有不同的解读。 在一些心眼小、惯会踩低捧高的村民看来,这就是“小人得志”,刚得了点好处就忍不住显摆。 在那位王叔透过窗户的默默观察中,却觉得这少年心思深沉,懂得隐忍和借势,这份肚量和城府,绝非池中之物。 而一直站在角落,心情复杂的小莲,看着被众人簇拥着、谈笑风生、仿佛会发光的宋诚毅,再偷偷瞥一眼旁边那个因为被抢了风头而一脸不爽、扬着下巴、一副“老子最牛逼”模样的王三,特别是比起二狗尖嘴猴腮,气质猥琐的模样,心里更是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憋闷、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悔,缠绕在一起,难受得紧。
此时的宋诚毅,看似在与众人周旋,实则耳朵竖得老高,心思电转,每一句闲聊都被他巧妙地引导着,试图从中拼凑出关于“原主二狗”以及这个家庭的信息碎片。
“你爹当年可是咱们村最有学问的……” “可惜了啊,你娘那时候多刚强的一个人……” “你们家那几亩水田,当初可是好地啊……”
终于,在一片嘈杂的恭维和试探中,他捕捉到了一个最关键的信息——
原来,他那便宜父亲,那个抛妻弃子、音讯全无的赘婿书生,竟然也姓宋!
宋诚毅心中猛地一动。这倒是……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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