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数据的“迷雾”与神经的“烙印”
石山县青龙乡的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泥土和柴火混合的独特气味。张立深吸一口,试图用这原始的乡土气息,驱散县政府会议室里带来的憋闷。他站在乡政府门口那块开裂的水泥空地上,看着王老憨带着几个乡干部小跑过来,脸上堆着近乎卑微的笑容。
“张县长!钱书记!欢迎欢迎!你看我们这地方,路也不好,条件也差……”王老憨搓着手,黝黑的脸上皱纹挤成了一团。
“王书记,客套话就不说了。”张立打断他,语气直接,“韩书记很关心青龙乡,我们这次来,就是蹲点解决问题。你把乡里最真实的情况,特别是扶贫资金使用、贫困户精准识别、产业发展面临的困难,原原本本告诉我们。”
王老憨连连点头:“是是是,一定如实汇报!要不,先去会议室,我让下面把材料准备好……”
“不看材料。”钱卫东开口了,他比张立更沉稳,目光扫过略显破败的乡政府小楼,“直接去村里,去贫困户家里。材料上的数字,我们要亲眼看看,是怎么来的。”
王老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更加殷勤:“好,好!听领导的!那我带路,去最远的坳头村!”
吉普车在崎岖不平、坑洼遍布的泥土路上颠簸,车窗外的景色单调而压抑。光秃秃的山坡,零星散落的破旧木屋,偶尔能看到在地里劳作的村民,身影佝偻。
张立看着窗外,眉头紧锁。他在省发改委看过的报告里,石山县的贫困发生率每年都在“稳步下降”,基础设施投入“持续增加”。但眼前这一切,与报告上那些光鲜的百分比和投资额,形成了巨大的撕裂感。
到达坳头村,情况更糟。村里几乎看不到年轻人,只有老人和孩子。所谓的村委会,就是一间漏风的木屋。王老憨找来村长和几个村民代表,在村头的大树下开了个简易的座谈会。
张立拿出笔记本,开始询问扶贫资金发放、产业帮扶措施等情况。
村民们起初有些拘谨,在王老憨和村长的鼓励下,才渐渐打开话匣子。但说出来的情况,却让张立和钱卫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扶贫款?去年是发了一次,一人好像……两百块?买点油盐就没了。”
“养鸡项目?是有这么个说法,发了二十只鸡苗,没几天病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也不下蛋。”
“危房改造?指标太少,轮到我们村就一两户,还得自己贴不少钱,哪贴得起……”
“种果树?说是免费小说网站提供树苗,但要我们自己去几十里外拉,运费比树苗还贵!”
问题五花八门,但核心指向一点:上面的政策听起来很好,但落到实地,要么缩水走样,要么条件苛刻无法执行,要么就是简单发钱发物,缺乏可持续的产业支撑。
张立越听脸色越青。他打断一个村民的诉苦,直接问王老憨:“王书记,省里去年下拨给青龙乡的专项扶贫资金是三百万元,按照台账,主要用于种养殖业发展和基础设施改善。你告诉我,这三百万元,在坳头村,具体体现在哪里?那二十只鸡苗,值多少钱?”
王老憨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支支吾吾道:“张县长,这个……资金是县里统一调配的,我们乡里只是执行。具体到每个村,可能……可能有多有少,而且有些是项目资金,需要配套,村里拿不出配套,项目就……就落实不了。”
“配套?什么配套需要村民自己掏比树苗还贵的运费?”张立的声音冷了下来,“还有,贫困户的精准识别,我看了你们报上来的名单,有些户明显不符合条件,而真正困难的,像我们刚才去看的那家,儿子残疾,老母亲七十多,为什么不在名单里?”
王老憨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看了一眼旁边的村长,村长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
钱卫东拍了拍张立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和颜悦色地对王老憨说:“老王,我们知道基层工作难做。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有什么难处,你大胆说,省委韩书记派我们来,就是帮大家解决问题的,不是来追究责任的。但前提是,我们必须掌握真实情况。”
在王老憨吞吞吐吐、夹杂着各种“客观原因”和“历史遗留问题”的叙述中,以及后续几天对其他几个村的暗访,一张基层扶贫领域问题交织的网,逐渐在张立和钱卫东面前清晰起来:
数据迷雾: 上报的脱贫数字含有水分。为了完成考核任务,存在“数字脱贫”、“被脱贫”现象。将临时性救助、慰问金都算作脱贫收入,或者简单提高低保标准,将低保户“算”成脱贫户。
资金渗漏:扶贫资金在层层下拨过程中,存在雁过拔毛、挪作他用(比如弥补乡镇办公经费不足)、甚至虚报项目套取资金的情况。真正到村到户的,大打折扣。
项目空转:一些产业项目脱离实际,要么技术要求高村民做不到,要么市场风险大卖不出去,要么像果树苗一样,设置不合理的配套门槛,导致项目“看上去很美”,实际效果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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