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彻底吹绿了柳梢头,田里的粪肥早已送完,社员们忙着耙地、做垄,准备播种小麦和早春作物。生产队里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潮湿气息和忙碌的生机。
伊拉那篇发表在《农业科技报》上的积肥文章,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开始慢慢扩散开来。
起初是邻队的生产队长来红星生产队交流春耕经验,私下里拉着伊爱国,神秘兮兮地问:“爱国老弟,听说你们队搞了啥新的积肥法子?上了报纸的那个?真管用?”
伊爱国心里得意,面上却努力显得谦虚:“嗨,就是家里孩子瞎琢磨的土办法,登报了也是运气。管不管用……俺们今年刚按那法子沤了点儿,还没往地里送呢,得看秋后收成说话。”
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把伊拉文章里提到的几个要点——堆肥要盖土保温、加点草木灰去味保肥劲——跟邻队队长说了说。那队长听得连连点头,如获至宝地走了。
没过几天,公社的农业技术员下队检查春耕准备,也特意来了伊家一趟。技术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对伊拉那篇文章很感兴趣,详细询问了堆肥的具体操作细节,比如堆肥池挖多深、秸秆铡多碎、加多少草木灰合适等等。
伊拉被叫出来回答问题时,依旧保持着“土味”风格,用最生活化的语言解释,时不时夹一句“俺觉着”、“好像是这样”。技术员一边记录一边点头,最后感慨道:“小同志实践出真知啊!这些土办法看着简单,但符合科学道理!值得总结推广!”
这两次问询还只是小范围的。真正的波澜发生在一周后。
公社通讯员骑着自行车来到生产队部,送来了一份盖着公社革委会红头大印的通知,点名要伊爱国和伊拉父女俩第二天去公社开会。
通知上写的是“春季农业生产经验交流座谈会”,但特意在后面括号标注了“请红星生产队伊拉同志与会”。
“伊拉同志”!
这个称呼让生产队长念通知时都磕巴了一下,围观的社员们更是发出一片哗然。让一个六岁娃娃去公社开会?还称“同志”?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伊爱国拿着通知的手都在抖,既是激动又是不安。王秀娟更是慌了神:“这……这咋行?拉拉才多大点儿,去公社开会?说啥呀?再冲撞了领导……”
伊拉的心也怦怦直跳,但更多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她知道,这是她那篇文章带来的真正影响力的体现!公社领导注意到她了!
“爹,娘,我去。”伊拉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就去听听,不说话。”
伊爱国看着女儿镇定的眼神,一咬牙:“去!公社让去就去!俺闺女写的文章,俺陪着去!”
第二天,伊爱国特意借了件半新的蓝布褂子穿上,伊拉也换上了那身小花布新衣裳。父女俩坐在伊爱国那辆破自行车上,在社员们复杂各异的目光中,往公社驶去。
公社大院里已经来了不少各生产队的干部和种田能手。伊爱国和伊拉这一对组合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人们交头接耳,目光好奇地聚焦在那个被父亲牵着的、穿着花布衫、睁着大眼睛打量四周的小不点身上。
伊爱国紧张得手心冒汗,伊拉却渐渐镇定下来,悄悄观察着会场。土墙上挂着红色的标语,人们坐在长条板凳上,抽着旱烟,喝着搪瓷缸里的热水,空气中弥漫着烟叶和严肃的气氛。
会议开始,公社领导讲话,强调春耕生产的重要性。然后各个生产队开始轮流发言,介绍自家的备耕情况和先进经验。
轮到红星生产队时,队长推了推伊爱国。伊爱国紧张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套话,然后就赶紧把伊拉推了出来:“……那、那个积肥的新法子,是俺闺女伊拉琢磨的,登了报的,让她说、说说……”
会场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和议论。让个娃娃上台?这不是胡闹吗?
伊拉深吸一口气,迈着小短腿走到前面。她个子太矮,几乎被讲台挡住。主持会议的公社副书记笑了笑,让人给她搬了个小凳子垫着。
站在凳子上,伊拉视野开阔了。她看到下面黑压压的人头,各种好奇、怀疑、善意的目光。她握了握小拳头,用她那带着奶气却尽量清晰的声音开口:
“各位伯伯、叔叔,俺叫伊拉。俺就是瞎琢磨……觉得老粪坑味大,肥劲好像也跑了……就试了试盖厚土,撒点灶底灰……好像味小了,粪肥看着也黑了些……报纸上说是啥……啥‘保温’、‘保氮’……俺也不大懂……就说这些。”
她的话磕磕绊绊,全是孩子气的大白话,甚至有点颠三倒四,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尤其是引用了报纸上那两个“专业”词汇,虽然自称不懂,却无形中增加了说服力。
会场安静了下来。人们看着这个站在凳子上、努力表达的小娃娃,脸上的戏谑渐渐变成了惊异和沉思。这些话,虽然稚嫩,但确实点在了一些积肥问题的关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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