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时文彬的府邸,走在清晨渐趋热闹的郓城县街道上。一夜未眠加上激烈厮杀,此刻松弛下来,才感到腹中饥渴难耐。
他摸了摸咕咕作响的肚子,嘿嘿一笑,忽然想起马麟今日被留在周家庄值守,不在店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不如去看看,马麟这掌柜不在,我那‘翡翠汤锅’自个儿运转得如何?倒有些像后世老板搞突击检查了。”
想到此处,他便信步朝着酒楼走去。刚到门口,正巧碰上伙计们卸下门板,准备开始一天的营生。一个眼尖的伙计远远瞧见周天,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热情而又不失恭敬的笑容:“庄主!您老人家怎么得空来了?快里面请!”
周天认得这机灵的小伙名叫孙六,是马麟颇为得用的手下。他笑着点点头,一边往里走一边随口道:“忙了一夜,肚子空落落的,想着来咱自家地盘垫补一口。这时辰,灶上火、食材都便当吗?”
孙六连忙侧身引路,口中利索地答道:“庄主您说的哪里话!平常这时辰虽不是饭点,但您来了,后厨便是现生火、现备料也是该当的!您稍坐,我这就去吩咐,切几盘最鲜嫩的羊肉,再备些爽口的菜蔬,保管很快就好!”
周天在一张临窗的桌子旁坐下,闻言笑道:“行,那就辛苦兄弟们了,简单弄点就成,我吃完还得赶路。”
孙六应了一声,脚步飞快地去了后厨。不多时,便带着两个伙计,端来了烧得旺旺的铜火锅,以及几盘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和几样清爽的时蔬小菜,摆放得整整齐齐。
周天也不客气,自顾自地涮煮起来,热腾腾的火锅下肚,一夜的疲惫仿佛都驱散了不少。孙六并未远离,而是垂手侍立在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周天杯中的茶水稍浅,便立刻悄无声息地上前斟满,服务得周到体贴,却又不过分打扰。
周天对他的这份机灵和眼力见颇为满意。酒足饭饱之后,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看着孙六哈哈一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孙六啊,你小子不错,有眼力,会来事,是个当掌柜的材料!”
孙六本以为庄主只是随口夸赞,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忙不迭谦逊道:“庄主您可别拿小人说笑了!小的能有今天,全仗庄主和马掌柜提携。马掌柜本事大着呢,小的能跟着学点皮毛就心满意足了,哪敢奢望其他……”
周天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带着一丝展望:“诶,话不能这么说。咱们这‘翡翠汤锅’,难道就甘心只在郓城县这一亩三分地上打转?将来生意做大了,总要开分号,拓展到州府,甚至更远的地方去。到时候,需要独当一面的掌柜的地方多着呢!好好干,把本事练扎实了,机会,有的是!”
这话一出,孙六直接愣在了原地,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这才明白,庄主并非玩笑,而是真有此长远谋划!巨大的惊喜和憧憬瞬间充满胸膛,他激动得脸色泛红,深深一躬到底,声音都带着颤音:“庄主……庄主栽培之恩,小人……小人没齿难忘!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庄主期望!”
周天笑着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孙六则是干劲十足,一路小跑着在前引路,殷勤备至地将周天送到门外,又亲自为他牵过黑龙驹,伺候他稳稳上马,目送着他直到身影消失在街角,这才攥紧了拳头,满怀激动地转身回店,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周天骑着马,不紧不慢地出了郓城县城门,正准备催动黑龙加快脚程返回曾头市。忽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有人高呼:“周庄主!留步!”
周天勒住马缰,回头望去,只见郓城县马兵都头朱仝,正策马飞奔而来。他心下有些诧异,待朱仝来到近前,便开口问道:“朱都头?你寻我何事?可是县衙有什么吩咐?”
朱仝在马上拱了拱手,脸上带着惯常那温和而又不失精干的笑容,说道:“周庄主,并非朱某寻你。是刚才时县令吩咐下来,让我随你一同去一趟那曾头市。至于缘由嘛……县令大人并未明言,只说让我跟着你去看看便知。”
周天闻言,心念电转,立刻明白了时文彬的用意。这位父母官表面上是派个见证人,实则是想通过朱仝这位公门中人的眼睛,确认曾头市的情况是否真如自己所说,曾家是否确系通敌奸细,以及后续是否平稳。此举既是程序上的谨慎,也未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变相保护,有了朱仝的亲眼见证,日后若有宵小非议,时文彬那里也好有个交代。
想通了此节,周天脸上露出坦然笑容,对朱仝道:“原来如此!时大人考虑周全。既然如此,朱都头,咱们便一同前去便是。不过……” 他话锋一转,卖了个关子,“有件事得先告知都头,如今啊,那地方已经不叫曾头市了。”
朱仝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疑惑道:“改名了?改作何名?”
周天哈哈一笑,却不直接回答,一抖缰绳:“到了地方,都头自然知晓!驾!” 话音未落,黑龙驹早已会意,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四蹄发力,如同一道黑色闪电般窜了出去。
朱仝只觉眼前一花,周天已冲出十余丈远,不由得脱口赞道:“好家伙!真是匹万里挑一的龙驹!” 他不敢怠慢,也连忙催动坐骑,紧紧追赶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再次来到了曾头市。经过一夜的清理和半日的安抚,庄子里的血腥气已然淡去,虽然空气中仍弥漫着一丝凛冽与紧张,街面上行人也比往日稀少许多,但秩序已然大致恢复,可见史文恭、苏定等人善后工作做得颇为得力。
得知周天返回,史文恭与苏定连忙一同迎了出来。周天见到史文恭,笑着拱手:“师兄,昨日一夜辛苦你了!”
史文恭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他顿了顿,与身旁的苏定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对了,庄主,我与苏教头正有一事,需当面与你商议。”
周天见二人神色严肃,便道:“师兄,苏教头,有事但讲无妨。” 他侧身示意了一下身旁的朱仝,“朱都头并非外人,但说无妨。”
史文恭与苏定闻言,再次对视一眼,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下一刻,在周天和朱仝略显错愕的目光中,两人竟齐齐上前一步,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而坚定:
“庄主!” 史文恭率先开口,声音沉雄,“史文恭半生飘零,空负所学,幸遇庄主,方知明主何在!庄主待下以诚,处事明断,更有擎天保驾之志!文恭不才,愿焚契投效,此生奉庄主为主,追随左右,生死不负,永无二心!”
苏定紧接着慨然道:“庄主!苏定亦深感庄主大义与信重!愿效仿史兄,投效麾下,执鞭坠镫,以供驱策!此心天地可鉴,若有违背,人神共弃!”
这突如其来的正式投效,让习惯了松散兄弟关系的周天一时有些愣神。
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伸出双手将二人用力扶起,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更有十足的真诚:“二位哥哥!你们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咱们志同道合,方能聚在一起做这番事业,肝胆相照便是,何须行此大礼,更不必说什么为主为仆!在我周天心中,你们永远是可托生死的兄弟与臂助!”
听到周天这番毫无架子、推心置腹的话语,史文恭与苏定虽被扶起,但眼中却同时闪过感动与更加坚定的光芒。他们相视一笑,心中再无半分疑虑,知道自己这番抉择,确是找到了真正的明主。
史文恭顺势起身,不再纠缠于此节,转而道:“庄主既如此说,我等谨记于心。庄主若无其他吩咐,我等便先去忙了,庄内还有许多琐事需处理。”
周天却叫住了他们:“师兄,苏教头,且慢。劳烦你们去将庄内目前所有管事之人,还有石秀、石勇两位头领,以及刘宁、王二、张权几位兄弟,都请到议事厅来。我有要事需与大家商议。”
“是!我等这就去办!” 史文恭与苏定拱手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待他二人走远,周天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头对朱仝解释道:“朱都头,让你见笑了。我这几位兄弟,就是太过重情重义,性子直率了些……”
不料朱仝却是一脸正色,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朗声道:“周庄主过谦了!猛将择主而事,忠士因义相投,此乃古之佳话,何笑之有?朱某看来,这正是庄主您义薄云天,人格魅力所在,方能引得如此豪杰倾心相投!可喜可贺!”
听着朱仝这番由衷的赞叹,周天心中却是另一番感慨。他意识到,自己那种来自后世的、强调平等合作的思维,在这个时代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想要完全适应这尊卑有序、主从分明的环境,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笑了笑,不再多言,伸手对朱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都头,咱们先去议事厅稍坐,等人齐了,正好也让你看看如今此地的真实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