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宋江与周天在酒楼前分别,便径直回了县衙。时文彬早已在后堂书房等候多时,见他回来,立刻召见。周天与宋江的“偶遇”,本就是他有意安排,自然关心结果。
宋江进了书房,躬身施礼后,便将与周天会面的经过,周天如何爽快应承接纳流民,庄内众人如何商议,以及后续开酒楼等事,拣紧要的、一五一十详细禀报。
时文彬捻着胡须,静静听完,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欣慰之色,叹道:“难得,难得啊!如今这世道,竟还有周天这般急公好义、勇于任事的豪杰!他这一点头,城外数千流民总算有了着落,能喘一口气了,此乃大善!”
宋江连番与周天接触,对这个年轻人也颇有好感。
他心中暗忖:“这位周天兄弟,武能剿灭山匪,魄力能纳流民,确是一条过江猛龙。只是……他言语间对我,似乎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不知何故。”
他宋江结交江湖好汉无数,对此并不以为意,深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真心总能换来好意。但他更担心的是,周天毕竟年轻气盛,时文彬见其能力不俗,若日后不断加压,恐其难以支撑,自己应当趁机为他多争取些便利才是。
想到这里,宋江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担忧,说道:“相公明鉴,那周天虽有济世之心,魄力非凡,但终究年轻,不知其中千头万绪的艰难。学生是怕他一时意气,好高骛远,若最后局面狼狈,不仅流民受苦,也辜负了相公的一番期许。”
时文彬闻言,沉吟片刻。他宦海沉浮,自然听得出宋江话里回护周天、代为请援的意味,但此话也确实在理。他微微颔首,淡然却坚定地说道:“汝言有理。既用之,则当信之、助之。往后,你要对他多加看顾,凡县里能给的扶持,种子、农具、乃至政策便利,务必优先供给,不可吝啬。这年月,似周天这般有担当的乡绅,实在是太少了。”
宋江心中了然,知道目的已达,便恭敬告退:“相公仁德,学生明白,定当尽力协助周庄主。”
出了衙门,没走几步,却见一条赤面长须的大汉正在衙门口来回踱步,面有难色,正是美髯公朱仝。宋江与他是多年至交,见他如此情状,便知必有为难之事,当即上前笑道:“朱仝兄弟,何事在此踌躇?莫非又被哪家娘子拦路喊冤,说你这都头面相太凶,吓哭了孩儿?”
朱仝正自烦恼,见是宋江,如同见了救星,一把拉住他,苦着脸道:“押司休要取笑!唉,是为一桩公事,着实令人头疼。”
“哦?且说来听听。”宋江收敛笑容。
朱仝叹气道:“还不是前些日子,那周天庄主押送来的那批山匪闹的!”
宋江奇道:“周天剿匪,为地方除害,乃是好事一桩,何来麻烦?”
“好事是好事,麻烦也在后头。”朱仝解释道,“那为首的几个恶贯满盈,砍了也就砍了,干净利落。可剩下那些从犯,多是罪不至死,按律需刺配充军。” 宋江听到这里,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朱仝接着道:“雷横兄弟奉了相公之命,押解人犯上路了。如今县里就剩我一个都头。这几日,我也想带人去剿灭县境内残余的几股山匪,立些功劳。可你猜怎么着?那些杀才滑溜得像泥鳅!见我带大队人马前去,要么紧闭寨门,当起缩头乌龟;要么干脆带着细软钻入深山,跟我捉迷藏。待我人马一退,他们又大摇大摆回来,继续为恶乡里!我是有力无处使,有拳打空处,真真憋屈死我也!”
听朱仝倒完苦水,宋江沉吟起来。他虽广交江湖朋友,但也深知朱仝所言这几股山匪多为积年老寇,危害不小,必须铲除。
而且他身为押司,也得为本地乡绅百姓的安危考虑。他心思转得极快,不像朱仝那般拘泥,一个念头瞬间闪过,便笑道:“我道是何难事!朱仝兄弟,你为何不去寻那周天商量一二?他既有剿匪之能,或可有破解之法。”
朱仝一听,那张赤面更显窘迫,连连摆手:“诶呀!押司,这捉匪缉盗本就是我等的分内职责,三番两次去寻他相助,岂不显得我郓城县衙太也无能?我这脸面往哪儿搁?”
宋江闻言,不由呵呵一笑,指着朱仝道:“你呀你,就是太过耿直!你可知那周天,昨日接了知县相公一个天大的任务,此刻正在庄里头疼如何应对呢!”
朱仝好奇心起,忙问:“哦?何事能让他那般人物也感到头疼?”
宋江便将时文彬要让周天那小庄子接纳三千流民的事,简要说了一遍。朱仝听得直咂舌:“三千人?他那庄子……这如何安置得下?”
宋江顺势点拨:“所以说,周天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朱仝不假思索:“自然是时间和钱财!”
“对啊!”宋江抚掌笑道,“他虽答应得痛快,前路却是步步荆棘。你让他去剿匪,岂不是给他送上一份厚礼?剿匪所得贼赃,按例可由出力者分润大半,更何况县里还有剿匪成功的赏格!这岂不是解他燃眉之急的财路?”
朱仝眼睛一亮,但随即又犹豫起来:“可……剿匪的功劳和赏钱都归了他,于我、于县衙,又有何益?岂不是我白白为他奔走?”
宋江见他还未完全开窍,耐心解释道:“我的朱都头!匪患平了,是你调度有功,保境安民的大政绩;赏钱归他,解他困境,他必承你的情。你只需与他喝顿酒,说明白,剿匪所得贼赃与县里赏格尽数归他,我们只要肃清匪患的‘名’与‘安’,岂不是两全其美?”
朱仝听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用力一拍大腿:“妙啊!还是押司你想得周全!只是……”他脸上仍有些挂不住,“这般算计,是否显得不够光明磊落?”
宋江摇头笑道:“你呀!这叫各取所需,合作共赢,怎能说是算计?正好,周天今日还在城中未曾返回,你我这就去寻他,找个酒肆坐下,边喝边谈,探探他的口风,岂不比你自己在这里干着急强?”
朱仝终于被说动,拱手道:“既然如此,那……那还得靠押司你帮忙说和说和。”
看着朱仝那副既想解决问题又拉不下脸的样子,宋江不由暗自摇头,心中笑道:“这个朱仝,样样都好,就是这耿直刚正的性子,跟他那副大红面皮一样,半分也弯转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