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尚未完全笼罩大地,演武场上的尘土渐渐沉降。
结束了一整天紧张操练的杜壆、袁朗、滕戡,叫上了史进与卞祥,一同聚在庄内僻静的花厅中饮酒畅谈。
几碗烈酒下肚,本就性情豪迈的几人更是放开了胸怀,言谈间愈发投机。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这几日岳飞带着众庄丁演练的“三三制”练兵新法上。
杜壆仰头灌下一碗酒,抹了把嘴角,带着七分赞叹三分感慨道:“你们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生而知之’的天才?那岳鹏举年纪轻轻,于兵阵之事,悟性怎地如此骇人?”
众人皆知他指的是谁,袁朗哈哈一笑,接口道:“谁说不是!咱们庄主与鹏举师出同门,都是周侗老英雄的亲传弟子,可偏生这排兵布阵的灵性,好似都聚在鹏举一人身上了!”
这时,史进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由衷的敬佩:“周师傅的武功自然也是顶尖的,我这点微末本事,还得他老人家指点才大有长进!”
众人皆知史进被周侗视为记名弟子,颇得指点,听他这般维护师傅,都善意的哄笑起来。
卞祥拍了拍史进的肩膀,笑道:“史进兄弟,你这运气着实不赖!在外闯荡都能遇上这等名师机缘,不像俺,全靠自己摸索。”
杜壆、袁朗、滕戡三人却不知史进拜师的具体经过,此刻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史进嘿嘿一笑,颇有几分得意,便将当初自己为寻师父王进,途中如何与周天产生误会、不打不相识,最终又如何得周侗看重的经过,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
杜壆三人听得啧啧称奇,袁朗抚掌笑道:“好小子!你这趟出门可真值了,竟有这般奇遇!看来合该你与我们周家庄有缘!”
史进更是眉飞色舞。笑过之后,他想起正事,带着几分憧憬问道:“几位哥哥,你们说,若是这三三阵法真练成了,将来在战场上,对阵辽人的铁骑,能管用吗?”
杜壆嘿然一笑,目光锐利:“此等灵活机变之法,专克呆板阵型,自然大有用处!只是……唉,恐怕咱们是没机会在边军之中亲眼得见了。”
袁朗闻言,不由撇了撇嘴,语气带着几分不屑与愤懑:“杜壆哥哥说得是!如今朝廷那些禁军、边军是个什么光景,谁人不知?空有百万之众,粮饷耗费无数,可一遇外敌,往往是节节败退!难道真是我宋人天生孱弱,不能打仗吗?”
这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激起层层郁闷的涟漪。
史进见状,连忙举起酒杯,朗声道:“几位哥哥,想那些烦心事作甚!咱们如今在庄子里逍遥快活,又不必去受那等腌臜气!”
袁朗却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道:“史进兄弟,话可不能说得太满。我看呐,咱们这位周庄主,胸中抱负可不小,未必就甘心一直困守在这庄子里。”
史进闻言,放下酒杯,好奇地探过身子:“哦?袁朗哥哥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袁朗见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不由得意一笑,卖了个关子:“你们可知,庄主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地操练庄丁,又弄出这精妙的‘三三制’来?”
见众人都齐齐望向自己,袁朗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庄主打算开设‘镖局’,你们可知道?”
“镖局?” 史进与卞祥都是初次听闻,一脸茫然,“那是何物?袁朗哥哥你从何得知?”
袁朗解释道:“我今天寻庄主禀报庄丁训练进度时,听他亲口提及的。你们想想,咱们这周家庄才多大?如今聚集的好汉已经远超寻常庄子所需。莫说咱们几个,便是岳飞兄弟和他那几位结义兄弟,再加上李助道长、乔道清道长、欧鹏几位头领,还有各处管事……这人才济济的场面,哪里是一个普通庄子该有的?”
听他这么一分析,众人皆陷入沉思。
滕戡在一旁补充道:“袁朗兄弟说得不错。你们还不知道吧?咱们庄主在曾头市那边,还有一处更大的基业,由几位头领打理,专营马匹买卖,规模可比这周家庄还要大上几分!”
史进与卞祥闻言,不禁咋舌。史惊叹道:“咱们庄主……这家底竟如此雄厚?”
卞祥也连连点头,深有同感。
不想袁朗再次抛出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他哈哈大笑道:“这算什么?你们若是知道,庄主如今这份偌大的家业,几乎全是白手起家,在短短不到一年间挣下的,岂不是要惊掉下巴?”
“白手起家?” 史进与卞祥异口同声,满脸的难以置信。
史进更是追问道:“哥哥此话当真?莫不是哄我们?”
袁朗把眼一瞪,佯装不悦:“哄你作甚?这事在庄子里待久些的老人皆知,算不得什么秘密!”
卞祥听得连连赞叹,只觉得这位年轻庄主愈发深不可测。
这时,史进却忽然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可惜啊……我在陕西华州老家,还有几位过命的兄弟,只因……只因身份有些不便宜,怕是没法来咱们这庄子享福了。”
袁朗几人闻言一愣,袁朗关切问道:“怎么回事?史进兄弟但说无妨。”
史进叹了口气,低声道:“不瞒几位哥哥,我那几位兄弟,如今在少华山上落草,这身份……终究是见不得光。”
出乎史进意料的是,杜壆、袁朗、滕戡三人听完,非但没有露出鄙夷或惊讶的神色,反而互相看了一眼,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得史进莫名其妙,讷讷问道:“几位哥哥……这是笑什么?”
滕戡止住笑声,拍了拍史进的肩膀,说道:“史进兄弟,莫怪我们发笑。实不相瞒,当初我们几个来投庄主之前,心里也存着与你那几位兄弟一般的顾虑!”
史进更加迷惑了:“滕戡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滕戡也不隐瞒,坦然道:“我们来之前,李助道长便曾明言,咱们庄主绝非那些墨守成规的俗人。他立下规矩,但凡来投靠的好汉,只要不是被官府张榜画影、明令通缉的要犯,不会给庄子引来即时的官非麻烦,庄主便一概收留,不同过往!”
袁朗也接口道:“正是!庄主常言,‘英雄不问出处’。过往种种,只要不是大奸大恶,到了周家庄,便可重新开始。”
史进听到这里,双眼顿时放出光来,急切地问道:“如此说来,只要我那几位兄弟未曾被官府立案海捕,也可前来相投?”
袁朗嘿嘿一笑,肯定道:“自然可以!却不知你所说的几位兄弟,是在哪座宝山‘发财’?”
史进忙道:“就是我老家,陕西的少华山!”
袁朗听了,撇撇嘴道:“少华山?没甚名气。不过估计规模也就和欧鹏兄弟原先那座黄门山差不多吧。”
史进闻言又是一惊:“啊?欧鹏哥哥他们……原来也是山上下来的好汉?”
滕戡嘿嘿一笑,带着几分怀念道:“你以为呢?不过据我们平日接触所知,他们那山头,也多是劫富济贫,图个生计,并非滥杀无辜之辈。”
袁朗却带着几分江湖老练,不屑地插嘴道:“说什么不害命,多半是没犯下够分量的命案,引不起官府大力围剿罢了。”
滕戡听了,不满地反驳:“没被官府立下重案,那便是没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
他这话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气氛热烈而坦诚。
史进此刻心潮澎湃,脑海中不断闪过朱武、陈达、杨春三位兄弟的面容。越想越觉得,他们守着少华山那个要钱没钱、要粮没粮的破寨子,实在是没什么前途。
再说,他们的情况也确实与滕戡几人所说大致相符,并未被官府重点通缉。而且,少华山离这郓城何止千里,山高皇帝远……想到这里,史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再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抱拳道:“几位哥哥,你们说,我若是现在就去陕西,将我那几位兄弟接来,庄主他能答应吗?”
他这话引得几人再次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袁朗笑道:“你这傻小子!在这里猜来猜去作甚?直接去问庄主不就行了?”
史进猛地一拍自己额头,恍然大悟:“是啊!我怎地这般愚钝!直接去问庄主便是!”
他那急切又憨直的模样,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史进既有了决断,便片刻也待不住了,赶紧向几人告罪:“几位哥哥且慢慢喝着,小弟我这便去寻庄主问个明白!”
袁朗挥挥手,笑道:“去吧去吧!若真成了,咱们庄子便更热闹了!”
史进转身,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花厅。
几人继续喝酒谈笑。袁朗看着史进远去的背影,忽然笑道:“若他那几位兄弟真来了,待日后镖局建成,正好让他们去打理押镖的活计。我老袁可是不爱受那长途跋涉、风餐露宿的辛苦!”
滕戡与杜壆闻言,指着袁朗哈哈大笑,直笑得卞祥莫名其妙。
卞祥疑惑地问道:“几位哥哥为何发笑?开镖局,咱们不正好有了正经营生吗?总比一直待在庄子里无所事事强吧?”
几人闻言,相视一眼,脸上皆露出一种“你来得晚,还不懂其中妙处”的神秘笑容。
笑罢,滕戡拍了拍卞祥结实的臂膀,解释道:“卞祥兄弟,你来的时日尚短,还未曾体会咱们这庄子的诸般好处。等你住久了,自然就明白了。”
说罢,几人不再多言,只是频频举杯向卞祥劝酒。
卞祥摸着脑袋,看着几位笑得高深莫测的兄长,满心都是不解与好奇,只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这周家庄,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