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繁华喧嚣的东京汴梁城,周天驾着装载母亲灵柩的马车,李师师则骑着她的骏马相伴在侧。因时间宽裕,两人并不急于赶路,行程颇有些悠游自在的意味。
几日的朝夕相处,让李师师与周天之间熟稔了许多。李师师时常会用一种混合着好奇、感激与些许探究的复杂眼神,悄悄打量着身边这个驾车的男人。他行事看似洒脱不羁,有时甚至有些不着调,但眼神却总是清澈坦荡,待她如同家人,全然没有她以往认知中男子看待女子的那种占有或审视,这让她感到安心,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这一日,行在官道上,李师师忽然侧过头,望着周天问道:“周天哥哥,你这几日总跟我说,你的周家庄虽比不上东京繁华,却是你最自在、最愿意待的地方,在那里比在汴梁城还舒服,是真的吗?”
周天闻言,哈哈一笑,语气笃定:“当然是真的!我那庄子,如今虽然还是一片大工地,许多地方都在建设中,看起来是有些破败杂乱,远不如东京城楼宇俨然。但那里的人心简单,做事踏实,少了京城里那么多的虚情假意、勾心斗角,呼吸都觉着畅快!”
这话周天说过不止一次,但李师师每次听到,心中仍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向往。那是一个她从未体验过的、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地方。她犹豫了一下,又带着几分忐忑问道:“那……周天哥哥,我去了周家庄,能做些什么呢?总不能白吃白住吧?”
周天一边驾车,一边随意答道:“庄子里能做的事情多了,就看你会什么,想做什么了。”
李师师闻言,有些沮丧地撅起了小嘴,低声道:“我……我从小在楼里学的,都是些吹拉弹唱、奉承讨好人、察言观色的本事。这些……在周家庄怕是没什么用处吧?”
周天很实诚地点点头:“嗯,要是只论这些,那估计是够呛,庄户人家不兴这个。”
听他这么说,李师师秀眉微蹙,脸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愁云:“那……那我岂不是个无用之人?”
周天看着她失落的样子,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一事。如今周家庄规模渐大,庄户和收容的流民家中孩童定然不少。自己早就想过要办个学堂,不为科举,只求让孩子们识文断字,明白事理,将来不吃睁眼瞎的亏。之前一直没找到合适又放心的人选,眼前这不就是现成的吗?
想到这里,周天不由得哈哈一笑,转头对李师师道:“师师,你说……我在庄子里办个学堂怎么样?”
李师师正自怨自艾,忽听周天说起办学,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道:“办学堂?自然是好事。可……这与我何干?”
周天笑容更盛,语气带着鼓励:“让你来当这学堂的女先生,如何?”
“我?女先生?” 李师师彻底愣住了,她猛地勒住马缰,满脸惊诧地望着周天,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周天哥哥,我……我可以吗?我真的能行吗?”
周天想都没想,语气斩钉截铁:“怎么不行?!不过是教庄里的娃娃们认些常用字,学点简单的道理,让他们摆脱文盲罢了!以你的聪慧和学识,这简直是大材小用,绰绰有余!”
听着周天这毫不犹豫、充满信任的回答,李师师心中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感动所淹没。这几日的相处,她早已感觉到,周天是真的从未将她出身青楼之事放在心上,言谈举止间,更像是对待一个需要照顾的妹妹。
这种纯粹的信赖与尊重,完全颠覆了她过去十多年所形成的“女子唯有以色娱人”的认知。她喃喃低语,仿佛在确认一个不可思议的梦:“我……我竟然还能当个女先生……”
周天见她这般模样,心中畅快,顺口又道:“怎么当不了?你放心,以后啊,这天下当先生的,多半都会是女子!” 这话一出口,周天心里就“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又说漏嘴了!
果然,李师师闻言,再次抬起满是迷茫与困惑的脸庞,一双妙目紧紧盯着周天,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答案。
周天被她看得有些发毛,赶紧扭过头,假装专心致志地驾车,不敢再与她对视。
就在李师师满心疑惑,琢磨着周天那句奇怪的“以后先生多半是女子”是何意时,身后官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肆无忌惮的喧哗!
只见几名衣着华贵、一副纨绔子弟模样的青年,正策马狂奔而来,丝毫不顾及道上其他行人的安危。其中一人,在路过女扮男装的李师师身边时,竟放肆地调笑起来,对着同伴嚷道:“哥哥们快看!这兔儿爷似的小子,也学人骑马?别摔着喽!” 话音未落,他竟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了李师师所骑马的臀部上!
那马儿突遭重击,顿时惊嘶一声,前蹄扬起,随即如同离弦之箭般,不受控制地朝着前方疯狂冲去!
其他纨绔见状,非但不阻止,反而爆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哄堂大笑,还有人高声叫好:
“张衙内,干得漂亮!”
“哈哈哈!真是个坏种!不过哥哥我喜欢!”
各种污言秽语随着他们跑远,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天耳中。
周天心头一紧,暗叫不好!他急忙想勒住自己的马车前去追赶,但马车笨重,哪里追得上受惊狂奔的骏马?
李师师在颠簸的马背上吓得花容失色,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拉住缰绳,控制住惊马,但她力气弱小,又是仓促之间,根本无法让狂奔的马匹停下来。
与此同时,官道的另一侧,一位青年正满腹懊恼地走着。他正是从东京城出来的史进。此番进京,他本是满怀希望来寻找授业恩师王进,谁知几番打听之下才得知,师父因得罪了高俅,早已离开东京,不知所踪。希望落空,史进心中憋了一股无名火,正无处发泄。
史进也看到了那伙横冲直撞的衙内,他虽性如烈火,但自知身上还背着官司,在此地不宜节外生枝,只得强压下怒气,在心里暗骂:“若不是在东京地界,爷爷非叫这群撮鸟好看不可!”
他刚暗自咒骂完,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前面的好汉!小心!我的马惊了!快闪开!”
史进闻声猛地回头,只见李师师连人带马,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猛冲过来!事发突然,史进虽身手敏捷,仓促间闪身避开了正面冲撞,但还是被马蹄带起的尘土和混乱弄得十分狼狈,衣衫也沾了些泥土。
李师师的马又向前冲了一段距离,许是力竭,又或是李师师终于找到了一丝控制的机会,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终被她勉强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