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老君观后,周天与岳飞备齐了香烛纸马等祭品,一同来到周天母亲坟前。周天亲手仔细拔除了坟茔周围的杂草,摆好祭品,点燃香烛,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望着冰冷的墓碑,想起母亲生前辛劳,自己却未能尽孝于膝前,不禁悲从中来,眼眶微红。他在心中默默祷祝,恳请母亲在天之灵原谅,并言明此番归来,便是为迎请骸骨,迁往郓城福地,永享祭祀。
祭拜完毕,日头已然偏西。周天收拾心情,看了看天色,对岳飞道:“鹏举,我打算再去一趟师傅那里。”
岳飞闻言有些不解:“哥哥此时前去,所为何事?”
周天解释道:“师傅年事已高,独自隐居,虽有武艺傍身,终究令人牵挂。如今我在郓城总算有了一个安稳的基业,便想着,能否接他老人家过去,由我奉养,安度晚年。此去东京采买棺木,来回尚需时日,正好顺路去探望师傅,问问他的意思。”
岳飞本身就是至纯至孝之人,听得周天有此心意,脸上顿时露出敬佩之色,由衷赞道:“哥哥能有此心,思虑如此周全,小弟实在佩服!我……我不如你。”
周天听了,哈哈一笑,拍了拍岳飞的肩膀:“休要胡言!我不过是运气好些,侥幸创下些许家业,有了这个能力罢了。若我还是那个为三餐奔波的穷小子,纵然有此心,也无此力啊。”
听他说的如此实在坦诚,岳飞也跟着笑了起来,心中对这位兄长的敬重又添几分。
二人回到岳飞家中,周天牵过自己的马匹。
姚夫人与刘氏皆出言挽留,让他住上一宿再走。周天婉言谢绝道:“多谢婶婶、弟妹好意。只是迁坟事大,时日紧迫,我还需赶往师傅处,随后更要前往东京采买棺木,实在不敢耽搁。”
姚夫人见他确有要事,也不再强留,只是嗔怪道:“你这孩子,总是这般来去匆匆。”语气中满是关切。
岳飞在一旁帮腔道:“母亲,周天哥哥确有正事,待他诸事办妥,再回来盘桓不迟。”
周天翻身上马,在岳飞一家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于夕阳余晖下再次踏上路途。
望着周天远去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姚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岳飞跟着母亲进屋,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日间周天劝他外出闯荡的话语,只觉心潮起伏,难以平静,坐在那里显得有些神不守舍。
姚夫人何等眼力,看出儿子心中有事,便温言问道:“飞儿,你可是有什么心事?莫非是今日与你周天哥哥说了什么?”
岳飞犹豫片刻,还是如实相告:“母亲,今日周天哥哥劝我,男儿志在四方,不应困守乡里,当出去闯荡一番,见识天地,方能有所作为。”
姚夫人听了,并不惊讶,只是平静地问道:“那你自己是如何想的?”
岳飞道:“孩儿自然也想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只是……父亲早逝,家中全靠母亲支撑。如今孩儿虽已成家,但若远行,家中只剩母亲与娘子,叫我如何放心得下?故而我对周天哥哥说,需得问过母亲的意思。”
姚夫人看着儿子纠结的模样,心中既感欣慰于他的孝心,又不禁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刚强来。她叹了口气,语气坚定地说道:“我儿,你周天哥哥说得没错!好男儿岂能久居人下,终老于这乡野之间?你一身本事,更当寻个用武之地!”
岳飞没想到母亲竟如此支持,迟疑道:“可是母亲,我若走了,家里……”
“家里如何?”姚夫人打断他的话,目光炯炯,“我身子骨还硬朗,家中又有你娘子帮衬,些许田亩家务,还难不倒我们!你难道就不能想着,在外好好闯出一番事业,风风光光地接我们过去享福吗?你周天哥哥能白手起家,创下那般基业,我儿岳鹏举,又差在哪里了?”
见母亲言语间竟带上了几分激励乃至责备之意,岳飞心头一震,连忙道:“母亲息怒,孩儿并非不愿,只是放心不下……”
姚夫人语气放缓,但依旧坚定:“我儿,为娘不是要你莽撞行事,而是觉着,你确该出去历练一番。雏鹰终须离巢,方能翱翔天际。你若困于此地,才是真正的辜负了你这一身本领与抱负!”
感受到母亲话语中那份深沉的期望与毫无保留的支持,岳飞胸中豪气顿生,仿佛拨云见日,先前那点犹豫瞬间烟消云散。他挺直腰板,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沉声道:“母亲,孩儿明白了!待周天哥哥归来,我便与他商议,随他一同前往郓城看看!”
姚夫人见儿子终于下定决心,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是夜,岳飞心绪激荡,直至深夜方才朦胧睡去。恍惚间,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条通体雪白的巨蟒盘踞于云雾之中,朝着自己微微颔首,似要传达什么讯息,却又模糊不清。未及他细究,那白蟒便化作点点莹光,消散于无形。
岳飞猛然惊醒,只觉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下意识地走到墙角摆放兵器的架子旁,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一看,心中顿时一惊——那杆他平日视若珍宝、来历非凡的“沥泉神矛”,竟已不知所踪!架子上,只剩下周天白日所赠的那柄“青龙刺”,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青光。
岳飞满脸狐疑地拿起那入手微凉、分量沉实的“青龙刺”,心中那种得失交织的奇异感觉越发强烈。
身后的刘氏被他的动静惊醒,披衣起身,柔声问道:“夫君,你怎么起来了?”
岳飞凝视着手中的青龙刺,喃喃自语道:“夫人,我好像……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刘氏此时也注意到沥泉神矛不见了,她知夫君素来珍爱那杆枪,以为他心中难过,便温言劝慰道:“夫君莫要太过伤心,那不是还有周天兄长赠你的这柄‘青龙刺’吗?我看也是柄难得的好枪。”
“伤心?”岳飞转过头,脸上却并无悲戚之色,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恍然,“不,我并非伤心。只是感觉……冥冥之中,仿佛我的命途,因得失之变,已转向了一条未知的道路。”
刘氏虽不太明白丈夫话中深意,但见他并无大碍,便柔声道:“既来之,则安之。夜深了,夫君还是早些安歇吧。”
岳飞却摇了摇头,只觉胸中有一股气息澎湃激荡,不吐不快。他握紧了手中的青龙刺,对妻子道:“你先去睡吧,我毫无睡意,正好用这新伙伴,练几趟枪法,活动活动筋骨。”
刘氏见他兴致勃勃,也不阻拦,反而微笑道:“我最喜看夫君练武了,我就在这儿陪你。”
岳飞闻言,心头一暖,哈哈一笑:“好!那你看好了!”
说罢,他大步走到院中,深吸一口清冷的夜气,随即身形一动,舞动起手中长枪。
但见那“青龙刺”在他手中,初时如潜龙在渊,枪风沉凝,招式严谨,正是周侗所授的根基枪法;渐渐地,枪势转疾,宛若游龙出海,点点青光乍现,撕裂黑暗,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锐气;待到后来,人与枪几乎合而为一,矫夭腾挪,寒星万点,将岳飞心中那股对于未来的憧憬、些许的不安以及勃发的豪情,尽数融入这酣畅淋漓的演练之中。那枪尖破空之声,时而如龙吟低啸,时而如疾风骤雨,在这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
一趟枪法练完,岳飞收势而立,气息绵长,只觉周身舒畅,心中那点莫名的怅惘也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与坚定。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离天亮尚有一段时间,便揽过妻子的肩头,温和笑道:“走吧,回去再歇息片刻。”
刘氏依偎着他,夫妻二人一同回到了屋内。而岳飞的心中,对于即将到来的远行,已然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