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轻纱般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湿润的空气中带着草木的清新。周头市庄子前那条夯实的土路两旁,已静静伫立了不少闻讯赶来的庄客。他们多是些穿着粗布短衣的农户、匠人,许多人天不亮便等在了这里,脸上带着庄户人特有的朴实与沉默。没有人高声喧哗,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庄门方向,眼神里交织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当周天在一众头领的簇拥下走出庄门时,几个站在最前面的白发老者颤巍巍地拱了拱手,干瘦的手腕在晨风中微微抖动。人群随之轻轻骚动,如同潮水般自然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通路。
那一束束目光,朴实、恳切,带着不言而喻的深深感激与无声的挽留,沉甸甸地落在周天身上。这短暂的、近乎凝滞的静默,比任何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送行仪式,都更显厚重,更能触动心弦。
周天看着这阵仗,又看了看身旁前来送行的史文恭、苏定等人,不由得哈哈一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过于沉重的氛围:“我说诸位,咱们周家庄与这周头市,说到底都在郓城县这一亩三分地上,相隔也不算远。大家何必搞得如此隆重,倒像是生离死别一般?”
史文恭上前一步,郑重地一拱手,肃然道:“庄主此言差矣。您昨日颁布的仁政,减免租税,体恤庄兵,在这纷乱世道之中,实属凤毛麟角。百姓们心中感念,此情此景,乃是发自肺腑,绝非虚礼,值得他们如此相送。”
李助与蒋敬在一旁闻言,亦是抚须含笑点头。李助接口道:“庄主,时候不早,还是趁凉快赶路吧。反正两处相距不远,庄主若有闲暇,随时可过来巡视。咱们周头市,随时恭迎庄主大驾!”
他的话音落下,周围静默的百姓仿佛被点燃了一般,齐声发出洪亮而真诚的应和:“恭送庄主!庄主常回来看看!”
这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扑面而来,让周天心中蓦地一热,昨夜因系统任务而积压的郁闷与烦躁,竟被这淳朴而炽热的情谊冲散了大半。他看着眼前这些面色黝黑、眼神明亮的庄户人,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这些,以后就是他周天要庇护的百姓了。为了守护眼前这份安宁与期盼,似乎……再难的事情,也值得去拼一把了!
想到此,周天胸中豪气顿生,他不再多言,冲着周头市的百姓,以及史文恭、苏定等留守头领,用力地一抱拳,随即利落地转身,翻身上马,轻喝一声:“走!”
黑龙驹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四蹄腾跃,率先冲了出去。随着周天的离开,后方装载着部分钱粮物资、准备运回周家庄本部的车队,也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土路,发出辘辘的声响,逐渐汇成一条移动的长龙。
李助目送着队伍远去,直至消失在道路尽头,心中暗忖:“待回到周家庄,需得尽快修书几封,邀我那几位尚在江湖漂泊、却身怀绝技的老友前来投奔。庄主仁德宽厚,雄才大略,正是值得我等倾力辅佐、共图大事的明主!”
与此同时,阮家三兄弟依旧在周家庄外的清水河畔结庐而居,日日撒网捕鱼,过着看似与世无争的生活。
这条清水河也确是神奇,往日里总能让他们收获颇丰,网网不空。然而,不知为何,自昨日起,河中的大鱼仿佛一夜之间变得稀疏起来。虽然比起其他河流,这里的鱼获依然算得上丰厚,但比起前些日子那种一网下去便是数条肥硕大鱼的惊艳景象,已是相去甚远。
这一日,兄弟三人收网较早,聚在茅屋前的空地上歇息。阮小七性子最急,抓起水瓢舀了半瓢凉水灌下,抹了抹嘴开口道:“二哥,五哥,你们发现没有?这清水河里的大鱼,眼见着是越来越少了。咱们离村也有些时日了,家中老小难免牵挂,我看……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阮小二较为持重,沉吟道:“七郎说的在理。不过,我前日听庄子里的人说,周庄主带着大队庄丁出去了,似乎有要事办理,眼下可能还未归来。咱们既然在此叨扰多时,若要辞行,总得等周庄主回来,当面说一声才好,方不失礼数。”
阮小七点头:“二哥说的是,那便再等几日。”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阮小五,听着两个兄弟的对话,忽然哈哈一笑,插嘴道:“说起来,这些日子在周家庄,吃着这清水河的鱼,喝着周庄主招待的好酒,简直快活得像在做梦一般!”
阮小七也咧嘴笑道:“五哥说得没错!咱们这些在水上讨生活的渔家,盼的不就是水里鱼多,网上来的家伙事儿沉甸甸的吗!”
他这话说到了兄弟三人的心坎里,不由得相视一眼,同时爆发出一阵爽朗开怀的大笑,惊起了河边芦苇丛中的几只水鸟。
郓城县内,一家临街的茶馆雅座里。宋江与朱仝相对而坐,面前摆着两盏清茶。
宋江抿了一口茶,状似无意地问道:“朱都头,我昨日见你骑着马匆匆出城,可是县尊大人又交代了什么紧急差事?”
朱仝闻言,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面色略显迟疑。宋江何等精明,立刻察觉,笑着压低声音道:“怎么?莫非是时县令让你去办什么不便与外人言说之事?”
朱仝见宋江猜中,想了想,觉得此事虽有些敏感,但以周天如今闹出的动静,恐怕也瞒不了多久,便放下茶碗,笑道:“倒也算不得什么绝密大事。罢了,押司不是外人,我说与你听也无妨。此事,还与那位周天周庄主大有干系。”
“哦?和周天兄弟有关?” 宋江顿时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快快道来!”
朱仝于是便将昨日奉命前往曾头市的所见所闻,包括周天如何安排人事、减免租税、整顿武备,以及市井间百姓对周天的拥护之情,都简略而重点突出地向宋江描述了一遍。至于周天具体如何拿下曾头市,朱仝自己也知之不详,便含糊带过。
宋江听完,惊得半晌合不拢嘴,手中茶碗都忘了放下,良久才长吁一口气,由衷赞道:“我……我当初初见周天兄弟时,便觉此子气度不凡,绝非池中之物!万万没想到,他才来我郓城几日,竟不声不响做出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将曾头市纳入囊中,改名易帜……了不得,真了不得!依我看,周天兄弟日后之前程,必不可限量!”
朱仝呵呵一笑,低声道:“何止是押司你看好?你是不知,咱们时大人对他是何等器重与放心!”
宋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是自然!若换做我是时县令,辖下有如此能干又识大体、懂规矩的豪杰,也定会大力扶持,引为倚仗!”
两人相视,心照不宣地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周天一行人马,终于在午后时分回到了周家庄。庄门前,得到消息的欧鹏、陶宗旺、马麟等人早已带着留守的庄丁和许多庄户在此等候,场面热烈非常。
周天翻身下马,看着迎上前来的几位头领,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欧鹏结实的臂膀:“几位哥哥,我们不在的这些日子,留守庄子,辛苦你们了!”
马麟嘴快,立刻笑着接口:“庄主说的哪里话!自家庄子,谈何辛苦?倒是我们留在家里,心里时刻惦记着你们在外面的情形,那才叫煎熬呢!”
周天闻言,嘿嘿一笑,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有啥好惦记的?那曾家多行不义,早已是失道寡助,咱们不过是顺势而为,替天行道罢了!顺手除了这祸害,还发了笔小财,往后咱们周家庄和周头市的日子,可就都好过多了!”
他这番带着几分诙谐的话语,顿时引得周围众人哄堂大笑,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而热烈。
就在这时,人群中的周父却冷冷地哼了一声,板着脸出声道:“哼!整日就会吹牛打屁,没个正形!行了,别都在外面杵着了!赶紧把东西人马都归置利索,滚进屋吃饭!” 说完,也不等周天反应,背着手,转身就朝庄内走去,留给儿子一个硬邦邦的背影。
周天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训斥弄得有些发懵,茫然地转头看向身边的马麟,小声嘀咕:“马麟哥哥,我爹……他知道我们出去是干什么了?”
马麟也被周老爷这反应弄得一愣,不确定地回道:“应……应该不知道吧?这事不是都吩咐下去要暂且保密吗?”
周天“哦”了一声,望着父亲远去的方向,无奈地摸了摸鼻子,用只有周围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唉,当爹的就是了不起啊,想给儿子甩脸子就甩脸子,当儿子的还没处说理去……”
他这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样,再次成功逗乐了众人,引发了一阵更响亮的笑声,连方才因周父训斥而略显尴尬的气氛也一扫而空。
笑声稍歇,马麟对周天道:“庄主,既然你们平安回来了,那我也得赶紧回城里店里看看。这一两天没在,还不知道那帮小子把店里折腾成什么样了。”
周天点头:“哥哥自去忙。” 他忽然想起一事,叫住马麟,“对了,马麟哥哥,咱们店里是不是有个叫孙六的小伙计?”
马麟停下脚步,回想了一下,点头道:“是有这么个人,手脚麻利,脑瓜也活络,是个机灵的。庄主怎么问起他?”
周天哈哈一笑,说道:“我觉得这小子是块好材料。哥哥回去多留意一下,这样的人,好生栽培一番,日后咱们‘翡翠汤锅’若是开分店,正好可以做为后备的掌柜来培养!”
马麟认真地点点头:“明白了,庄主。我回去会好生考察他一番。” 说完,这才匆匆转身,赶往县城。
目送马麟离去,周天转过身,看着身边一众风尘仆仆却精神焕发的兄弟,以及庄内热烈欢迎的人群,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地喊道:“走了走了!忙活了一天一夜,酒虫都快饿死了!诸位哥哥,咱们回去,好酒好肉,边吃边聊,不醉不归!”
“好!”
“听庄主的!”
众人齐声欢呼,热烈的应和声浪几乎要冲上云霄,簇拥着周天,热热闹闹地涌入了庄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