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骆驼的蹄子刚碾过一片发白的沙砾,小驼铃突然猛地拽住缰绳。
骆驼打了个响鼻,前蹄在沙地上犁出半尺深的沟。
男孩的声音带着点破锣似的哑,却像根细针扎进所有人耳朵里。
他翻身滑下驼背,膝盖直接跪在沙堆上,耳朵紧紧贴住地面。
风卷着沙粒打在他晒得发红的后颈,可那对沾着草屑的耳朵却竖得笔直,风里有铁锈味——不是车轴的铁,是血锈。
最前面的车把式地勒住骡马,手已经按上腰间的燧发枪。
苏月见骑着青骓马从队尾掠到前面,玄色斗篷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淬毒匕首。
她俯身看向小驼铃指的方向——那片沙丘昨天还是硬邦邦的,此刻踩上去却像踩进筛过的糖霜,沙粒簌簌往鞋缝里钻。
挖过坑,又填的。小驼铃用脏乎乎的指甲抠开表层细沙,下面的粗沙混着碎陶片,明显是人为回填的痕迹。
苏月见抽出身侧护卫的长棍,往沙里一戳——的闷响里,棍尖突然一顿,再拔出来时,沾着墨绿色的黏液。
淬毒竹矛。她用匕首挑起黏在棍尖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幽蓝,沙匪的老手段,专等商队踩进去,人仰马翻时再冲出来补刀。车把式们倒抽一口冷气,刚才要是真按原路飞奔,头辆马车的轮子准得陷进坑里,骡马被竹矛扎穿腿筋,他们就得像待宰的羊似的被围杀。
绕西坡。苏月见甩了下缰绳,青骓马立刻转向,小驼铃,你骑头驼在最前面。男孩用力点头,把银灰铜铃往脖子上一挂,脆生生的响声惊飞了几只沙雀。
车队重新动起来时,原本的路线上,三处分明的陷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三张大嘴正等着吞人。
蜃楼谷口的岩壁下,沉山把短管喷火器往沙地上一墩。
防沙面罩压得他鼻梁生疼,可他的目光始终锁着谷内——那里是沙匪的老巢,也是他们设下的火场。月见,他扯下面罩,喉结滚动着,火油灌沙这招太险。
要是风转向......
所以殿下选今天。苏月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斗篷上还沾着刚才的沙粒,你看那云。她抬手指向天际——铅灰色的乌云正从西北方翻涌而来,边缘带着细碎的电芒,风暴要来了。
火借风势,只会往谷里压。
等沙匪反应过来,他们的退路早被火墙封死。
沉山的拇指摩挲着喷火器的握把,金属凉意透过手套渗进掌心。
他忽然笑了,露出两排白牙:末将信殿下,更信你。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隐隐的驼铃声——是小驼铃的铜铃,正随着商队绕进安全区域。
夏启在指挥帐里握紧了水晶薄片。
系统模块贴在眼底,原本模糊的山谷突然变得清晰:数十个红点在谷底蠕动,像一群聚在腐肉上的苍蝇。
他把望远镜转向谷口,能看见沉山的盔甲在岩壁下闪着微光,苏月见的青骓马正用前蹄刨着沙——那是他们约定的信号。
他们在等大车队。他低声说,指腹蹭过怀表内侧的1896伦敦制造,那是穿越前唯一的遗物,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货早走了北谷。
这些空箱子......他的手指划过沙盘上的蜃楼谷标记,是给他们的棺材板。
帐外的风突然大了,卷着沙粒拍在牛皮帐上,发出的响。
夏启把水晶薄片收进怀里,系统界面在视网膜上跳动着【作战准备完成】的提示。
他掀开帐帘,看见西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黄昏快来了。
沙丘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是马蹄铁磕在石头上的轻响,是刀刃出鞘的嗡鸣,是某个沙哑的声音在说:头车的封条是启阳制造......好,好得很。
夏启望着渐亮的天色,嘴角慢慢勾起来。
他知道,属于贺兰观雪的,就要到了。
黄昏的沙粒被风卷成金红色的雾,夏启站在指挥帐前,指节因攥紧望远镜而泛白。
系统界面在视网膜上跳动,那片代表沙匪的红点群终于移出沙丘阴影——为首的疤脸男人正是贺兰观雪,左脸狰狞的刀疤从眉骨贯到下颌,像条爬满鳞片的毒蛇;他身侧那个裹着白袍的身影更让夏启瞳孔微缩——对方手中青铜罗盘折射着残阳,正是前日斥候探到的沙匪军师。
殿下!铁账房周七从暗沟钻出来,衣襟沾着沙粒,俘虏队有三十七个,全是附近村落的青壮,沙匪用刀抵着他们后背探路。夏启喉结动了动,望远镜转向最前面的俘虏——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裤脚渗着血,每走一步都要踉跄,却始终用身体挡着身后的老人。
沉山。他对着怀中的铜哨轻吹三声短音。
山壁后立刻传来闷响,三枚信号弹拖着紫烟升上天空。
夏启知道,这是暗桩在通知伏兵:俘虏安全区域已确认。
他望着贺兰观雪挥刀劈开最后一道沙障,沙匪们哄笑着涌进蜃楼谷,靴底碾碎了小驼铃今早埋下的警示草标。
开箱子!贺兰观雪的沙哑嗓音穿透风沙。
第一个沙匪用刀尖挑开封条,箱盖翻开的瞬间,夏启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那是他特意让人用桐油浸过的封条,此刻正随着箱盖扬起细微的油雾。
他奶奶的,就这点破布?沙匪的骂声未落,地下突然传来脆响。
夏启盯着沙盘上的红色标记——那是他让工匠用陶管埋在沙层下的火油管线,此刻正被箱底的配重铁压断。
深褐色的火油顺着沙粒缝隙渗出,在沙地上漫成一片发亮的暗河。
火!
有火——第一个发现异状的沙匪刚喊出声,山壁上的黑焰军已点燃了火箭。
五十支裹着松脂的箭簇划破暮色,精准落进火油里。的一声,整片谷地腾起橘红色的蘑菇云!
火舌顺着油线窜向沙匪群,烧得人皮发噼啪作响,几个离得近的沙匪瞬间成了火人,抱着头在沙地上打滚。
八方金锁阵!白袍客的罗盘突然发出嗡鸣,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袖口却被火舌舔到,地甩了甩,东南巽位!
西北乾位——话没说完,小驼铃从沙丘后窜出来,怀里的银灰铜铃撞得叮当响。
这孩子早趁着探路时,用石头砸歪了三处方位石标,此刻正蹲在最后一处石标前,用随身的短刀猛撬基座。
布阵!
快布阵!白袍客的声音带着哭腔,可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根本定不准方位。
夏启望着系统界面上紊乱的红点,终于松开紧攥的望远镜——他要的就是这种混乱。
山壁上的战鼓骤然炸响,东、南、西三面同时升起黑烟,配合着号角声,远远听去像有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压来。
沉山的喷火器喷吐着蓝白色火舌冲下山坡,防沙面罩上的护目镜映着火光。
他身后的黑焰军端着燧发枪,每三人为一组交替射击,专打沙匪的马腿和火把。
沙匪们本就被火攻吓破了胆,又看见合围,早没了抵抗心思,哭嚎着往谷口跑,却被喷火器的火墙逼得调头往火海里撞。
苏月见的青骓马踏碎一片火炭,她在马背上拉满乌木弓,箭簇淬着的麻药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贺兰观雪正抓着个俘虏当盾牌往谷外逃,后颈突然一凉——那支箭穿透俘虏左肩,擦着他耳后钉进沙堆。跑什么?苏月见甩了甩缰绳,马前蹄几乎要踩到贺兰的靴尖,你家主子不是要看空箱子是哭是笑么?
贺兰观雪猛地推开俘虏,疤脸在火光下扭曲成恶鬼模样。
他突然仰头大笑,笑声里混着血沫:好个火攻!
可你知道这些箱子为什么这么轻?他从怀里掏出半幅染血的地图,羊皮纸边角还沾着暗褐色的痕迹,你们修的路穿过了......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咬破后槽牙,嘴角渗出黑血,引魂幡......最后一个字消散在风里,身体重重砸在沙地上。
夏启踩着还发烫的沙粒走过来,蹲下身捡起那半幅地图。
泛黄的羊皮纸上画着蜿蜒的路线,终点处用朱砂标着镇北碑三个字,旁边密密麻麻的小字被血浸透,只隐约能看见九泉之下几个字。
他指尖刚碰到纸角,系统突然发出刺耳鸣叫,视网膜上的界面疯狂闪烁【未知危险】的警告。
殿下!小驼铃拽了拽他的衣摆,指着西北方。
风沙里,白袍客的身影正缓缓退入风眼——那是沙漠里特有的旋风,黄沙卷成漏斗状,将他的白袍撕成碎片。
他的罗盘突然发出刺目的青光,指针不再旋转,而是死死指向夏启手中的地图。
追吗?苏月见的匕首已经出鞘。
夏启盯着那团旋风,看着白袍客的身影被黄沙吞没,摇头道:留着他,比杀了有用。他将地图小心收进怀里,系统的警报声仍未平息,像根细针在太阳穴里扎着。
启阳城外情司的密室里,烛火突然剧烈摇晃。
温知语戴着鹿皮手套的手顿了顿,面前的檀木匣刚打开一半,露出半截裹着红绸的竹简。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她抬头看向墙上的沙漏——细沙正以反常的速度坠落,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推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