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内的黄铜仪表发出濒死的哀鸣,指针撞在刻度盘顶端又弹回来,在金属表面刮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夏启的后槽牙咬得发酸——这台从系统兑换的工业泵,理论承压值是三倍负荷,可此刻监控屏上的数字正疯狂跳动:287%、291%、295%……
循环泵压力超标两倍!
再不停机,整个反应舱会像炮弹一样炸开!年轻的技术员小宋吼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的手指在操作台上乱按,却始终找不到紧急制动的按钮——这台从系统兑换的精密仪器,连说明书都是夏启亲手翻译成白话教他们的。
慌什么?夏启一把拽过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小宋打了个激灵。
他的目光扫过操作面板,喉结滚动两下——备用冷凝塔的启动阀在第三排第三个,可现在主供能一旦切断,熔炉内的余温至少需要三刻钟才能降下来,足够让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完成他们的计划。
温参议!他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过温知语的手背,后者正抱着《蒸汽管网图》疯狂翻页,发间的青玉簪子随着动作轻颤。分流阀!温知语突然拍案,图纸边角在她掌心压出红印,有人在下游b7检修井私自接了分流阀,冷却水被引走了三成!
夏启的瞳孔骤然收缩——b7井离熔炉核心区不过半里地,若真是分流阀被动手脚,那动手的人要么是熟稔管网结构的自己人,要么……他的目光扫过苏月见,后者正垂眸盯着脚下的地砖,靴尖无意识碾过一小片凝固的茶渍——那是方才茶盏翻倒时溅落的。
关闭主供能,启动备用冷凝塔,所有人撤离核心区!夏启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钢刀,老周,带学徒去关主阀;小宋,去备用塔手动摇泵——记着,先开左侧泄压口!他扯下腰间的燧发枪拍在操作台上,谁要是敢在撤离时乱跑,老子这枪子儿可不认人!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苏月见猛地抬头,耳尖微动:是火油罐。她的手指摸向腰间的软剑,剑鞘与衣料摩擦出沙沙的声响,沉山的伏兵动手了。
十里坡外的山道上,沉山的玄铁刀正劈开一团火光。
他裹着染血的皮甲,脚边倒着三具黑衣尸首,火油罐碎裂后溅起的火星子落在枯草上,眨眼间烧成半人高的火墙。他吼得嗓子冒烟,可浓烟里根本看不见人影——那些西秦细作早算好了,用烟障挡视线,用火势断退路。
统领!有亲兵从烟里跌撞着扑过来,脸上黑一道红一道,有个崽子往启阳方向跑了!沉山的刀在雪地上划出半尺深的痕迹,雪水混着血珠渗进裂缝:追!
就是爬也要把人给我拽回来!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突然顿住——那亲兵腰间的短刀刀鞘,和方才那具尸首的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b7检修井的雪地上炸开一团白汽。
阿铁的虎口被井盖边缘蹭得血肉模糊,他压着那道突然窜出的黑影滚进雪坑,冰碴子灌进领口,冻得他后脊梁发僵。
对方的匕首擦着他耳尖划过,在雪地上刺出个血窟窿,阿铁闷哼一声,左臂狠狠压住对方手腕——这力道,比寻常人重了三成,是练过铁砂掌的。
奶奶的!阿铁骂着,右手掐住对方脖子往上提,却触到一片滑腻的湿——那人竟咬破了嘴里的毒囊!
他瞳孔骤缩,左手加力攥住对方手腕,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老子在矿上搬了十年石头,还怕你这点儿阴招?他红着眼眶,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喉骨,直到那具尸体彻底瘫软,雪坑里的血都结成了冰碴。
阿铁喘着粗气坐起来,伸手去揭对方脸上的面巾。
风卷着雪粒子扑过来,他的手指在面巾边缘顿了顿——那下面,露出半只耳朵,耳尖有颗暗红的朱砂痣。
阿铁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痣他见过,就在上个月,李三跪在府门前求药时,他儿子小柱子躲在他身后,耳尖的痣被冻得发紫……
阿铁!远处传来巡夜队的吆喝声,熔炉那边怎么样了?阿铁猛地扯下面巾,雪光映着死者的脸,他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分明是三天前还在药铺里咳血的李三之子,可他明明听温参议说,那孩子……
控制室内的警报声突然变了调。
夏启攥着温知语刚递来的管网图,目光扫过b7井的位置,突然听见外间传来杂役的尖叫:不好了!
检修井方向有动静!他的手指在图纸上重重一按,纸背立刻洇出个湿痕——不知是冷汗还是方才溅落的茶水。
苏月见走到他身侧,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背:你猜,他们是想炸了熔炉,还是想借爆炸的动静,把某样东西送出去?她的指尖凉得像冰,却让夏启的思路突然清明——如果李三的儿子没死,如果b7井的分流阀是他动的手脚,那么方才十里坡截下的,根本不是什么火器样品……
去b7井!夏启抓起燧发枪往外冲,大氅下摆扫过操作台上的茶渍,那团褐色的痕迹在火光里,竟像是朵正在绽放的血花。
阿铁的指尖在面巾边缘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巡夜队的火把已经照到了雪坑边,跳动的橘色光晕里,那张本该躺在义庄草席上的脸正对着他——李三的儿子小柱子,左耳垂那颗朱砂痣红得刺眼,像是被人刻意点在命门处的血滴。
阿铁?巡夜队长老周的声音从背后劈来,带着雪粒子的冷。
阿铁猛地将面巾按回尸体脸上,粗粝的指腹蹭过那具冰冷的面颊,想起三天前在药铺里,这孩子还攥着他给的糖块,咳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温参议明明说,那孩子肺痨晚期,撑不过七日......
尸体送工政司。夏启的声音突然从人堆后传来。
他裹着玄色大氅站在雪地里,眉峰压得低低的,目光扫过阿铁泛红的眼尾时顿了顿,温参议,你跟我来。
温知语的绣鞋碾过冰碴子,发间青玉簪子撞出细碎的响。
她蹲在尸体旁的动作比任何医官都利落,葱白指尖捏住死者下巴轻轻一掰——舌根处嵌着颗粟米大小的蓝色晶粒,在火把下泛着幽光。
西秦的记忆载体。她的指甲盖掐进掌心,我在西域商队见过类似的东西,能存下三页纸的密文。话音未落,夏启的影子已经罩了下来,他蹲得与她平视,呼吸间的白雾裹着松木香:里面存的是枪械图纸?
更可能是......温知语的喉结动了动,他们想确认熔炉的损毁程度。她指尖虚点晶粒,如果爆炸成功,这东西会随尸体运出启阳;若失败......
他们要知道我的底牌。夏启突然笑了,那笑意像刀尖挑开油皮,所以我们要让他们以为,底牌还在。他转身时大氅扫过雪堆,惊得巡夜队的马打了个响鼻,老周,把假控制台搬核心区;小宋,去库房拿备用仪表——要那种指针晃得最凶的。
苏月见倚在工政司的雕花门框上,看夏启的身影消失在雪幕里。
她摸了摸腰间软剑的缠丝,转身往密室走时,靴底在青砖上碾出冰屑。
密室案几上的烛火被风掀得直晃,她从袖中摸出枚铜匙,匙柄刻着西秦特有的云雷纹,地拍在温知语刚摊开的《密探名录》上。
温知语正在比对晶粒的折光率,被这声响惊得抬眼。
苏月见的眉尾挑着,眼尾却软下来:吴先生账本里夹的那张地图,缺的是第三行暗码。她指尖划过铜匙齿痕,启阳北市染坊地下,是西秦最后一个补给点。
你怎么知道我审过吴先生?温知语的笔杆在掌心转了半圈,突然顿住——那日提审时,苏月见正抱着食盒站在偏厅,说是给夏启送新烤的糖饼。
我从来没信过他。苏月见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窗纸上的雪,就像你们从来没信过我。她转身要走,又停在门口,真正的杀招,不会藏在火油罐里。
启阳城外三十里的鹰嘴崖,夜隼的皮裘被山风灌得鼓胀。
他捏着刚收到的密报,火苗舔过目标系统具备反侦测能力几个字,映得脸上的刀疤像条活过来的蜈蚣。
西秦情报司的信鸽扑棱着从他肩头飞走,他望着启阳城方向的灯火,突然低笑出声:白鸦那蠢货,连个毛都没摸透。
雪粒子砸在他的狼皮帽上,他将烧剩的纸灰拢进掌心,指腹摩挲着残留的焦痕——七皇子在熔炉危机里的每一步,从关闭主供能到布置假控制台,都像精密齿轮咬合,连西秦最顶尖的策反专家都挑不出破绽。有意思。他对着风吐出两个字,转身隐入雪雾时,靴印里渗出血珠——方才捏碎密报时,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观象台的铜鹤灯在夜风中摇晃,夏启的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星图上偏移的织女星,耳边还响着温知语的汇报:假控制台的仪表误差控制在5%,晶粒解析需要三日。
足够了。他的指尖划过星图上代表启阳的红点,夜隼该坐不住了。
地心大厅的蒸汽阀突然发出轻响,蓝色晶体在基座里泛起幽光。
夏启转身时,看见控制室内的假仪表指针正缓缓回落,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即将拉开最精彩的幕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