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钢盔上,叮叮当当像撒了把碎银。
三百人列成三排横队,最前排的矿工老周吸了吸冻红的鼻子,枪管在他怀里焐得发烫——这是今早刚从工坊领的新枪,枪托还留着桐油的清香味。
他偷偷瞥向高台,看见那个穿玄色大氅的身影正用指节叩了叩刺刀,火星子顺着刃脊窜起来,在雪幕里划出金线。
这些人没上过战场,但骨头是硬的。沉山的声音裹着哈欠撞进夏启耳中。
这位原边军教头的手掌还紧攥着旗杆,指节因用力泛白,旗面二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前日夜训,有个小子冻得尿血,醒了还往队列里钻。
末了说...说枪比他命金贵。
夏启的拇指摩挲着刺刀的血槽。
恒温锻压舱的余热还残留在金属里,比起前世实验室的精密仪器,这炉炎纹钢多了股烟火气——是锻工老张往炉里扔的最后块松脂,是小徒弟阿柱擦了三遍的冷却槽,是系统商城里兑换的《特种钢锻造要诀》被翻得卷了边的纸页。
他望着队列里那道格外挺拔的身影——阿铁,哑巴少年正用冻僵的手指反复调试火门,枪机咔嗒声比更夫的梆子还准。
骨头硬不够。夏启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钢,得让他们知道,这杆枪能戳穿蛮子的皮甲,能崩碎西秦的箭簇,能...护得住他们想护的东西。他转头看向沉山,眼底有星火在烧,等会试射,让阿铁打第一枪。
观礼台上的温知语翻日志的手顿了顿。
羊皮纸边角沾着墨渍,是她今早记录第三队王五右臂旧伤复发时溅的。
此刻她望着校场,睫毛上落了层薄雪:吴先生的热汤轮供制确实妙。她指尖划过日志上伤病率5%的批注,前日我去伙房,看见他往汤里多撒了把胡椒——说是辣得人发汗,比穿两件棉袄管用。
话音未落,远处飘来姜羊肉汤的香气。
吴先生正踮脚往木桶里添汤,白气裹着他的灰布棉袍往上窜,活像个会移动的蒸笼。
他抬头看见温知语,慌忙用袖口擦了擦手,又觉得不够干净,干脆在围裙上蹭了两下,这才小跑过来:温参议,这汤得趁热喝。
小的让伙夫留了半锅,等会点兵结束,您和殿下......
留着给士兵。温知语截断他的话,目光却软了些,吴先生,你总说人是铁饭是钢,可我在账本上看见,你把自己那份肉食配额匀给了伤兵营。
吴先生的老脸腾地红了,像被火烤的山芋。
他搓着冻裂的手指,低头盯着雪地:小的...小的年轻时要过饭,知道饿肚子是啥滋味。
这些兵...都是拿命换启阳的主心骨。他忽然抬头,眼角的皱纹里落满雪粒,再说了,殿下给的饷银够买三亩地,小的...小的总得让他们吃暖了,才对得起这银子。
城楼暗处的苏月见摸了摸腰间的银铃。
铜铃相撞的轻响被风雪吞了大半,倒像极了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跳。
她望着校场里那抹玄色身影——夏启正弯腰替阿铁调整枪托,少年的哑巴嗓子发出含混的呜咽,却被夏启拍了拍后背,指了指远处立着的靶旗。
苏月见袖中密报的边角被掌心汗湿了,字迹晕开成模糊的墨团,像是被谁刻意抹掉的判词。
你死于旧规则,而他......她望着靶旗被风掀起的一角,那上面用朱笔写着蛮族王帐四个大字,尾音消散在风里。
白鸦死时岩壁上的炭画突然浮现在眼前,那条盘着铜令的龙,歪歪扭扭的字,此刻竟像生了根,在她心口扎得生疼。
她摸出那支刻着缠枝莲纹的银簪,簪头在城墙砖上划过时,雪粉簌簌落进划痕里,倒像是替旧身份刻了道墓碑。
当啷——
不知谁的枪托撞在钢盔上,脆响惊得群鸦从校场边的老槐树上扑棱棱飞起。
夏启抬头望向城楼方向,雪粒子糊了他半张脸,却恰好让他看清那个裹灰斗篷的身影——苏月见正把银簪收进袖中,发梢沾着的雪在她耳后闪着微光。
他忽然笑了,露出点痞气的虎牙,转头对沉山道:时辰差不多了。
沉山用力挥旗,二字在雪幕里划出黑红的弧。
三百杆燧发枪同时抬起,枪管如林,寒芒刺破阴云。
阿铁站在最前排,喉结动了动,用冻僵的拇指扣住扳机。
他望着远处靶旗,眼前闪过启阳城墙上被蛮族箭簇射穿的缺口,闪过工坊里师傅们熬夜锻枪的火星,闪过夏启拍他后背时说的那句这枪,能护人。
雪越下越急,校场角落的更夫敲响了梆子。戌时三刻。
夏启摸了摸腰间的系统面板,功勋点的数字还在跳动——那是今早阿柱成功浇铸出第一炉合格钢水时涨的,是昨日老周带着矿工打通新矿脉时涨的,是方才三百人列阵时,百姓从城墙上探出头鼓掌时涨的。
他望着队列里飘起的热气——那是姜羊肉汤在胃里翻涌的温度,是燧发枪贴着心口的温度,是启阳人眼里越来越亮的温度。
准备——沉山的吼声裹着风雪炸开。
苏月见握紧了银铃。
她忽然想起前日在工坊看见的蒸汽火车,铁轮子碾过铁轨时,喷出的白雾像条白龙。
此刻校场里的三百杆枪,何尝不是另一条正在苏醒的龙?
她望着夏启的背影,他的大氅被风掀开,露出腰间挂着的系统兑换卡——那是今早刚抽中的加农炮设计图,边角还留着系统特有的淡金色光痕。
更夫的梆子又响了。亥时初。
夏启抬眼望向天际。
阴云压得极低,像块随时会砸下来的铅板。
他能闻到空气里越来越浓的硝味——那是弹药库里新制的火药在呼吸,是铁匠铺连夜赶制的弹丸在发烫,是黑焰军即将出鞘的锋芒在震颤。
阿铁。他轻声道。
哑巴少年回头,眼里燃着簇火。
远处,伙房的炊烟被风扯散,露出半轮被云遮住的月亮。
子时整,暴风雪骤然加剧。子时整,暴风雪骤然加剧。
夏启踩着积雪登上点将台,玄色大氅被狂风卷起,露出腰间系统面板泛着的淡金微光。
他望着下方三百道如松的身影,睫毛上的雪粒被体温融化,顺着鼻梁滚进衣领,凉意直窜后颈——这凉意却激得他眼底更亮,像淬了火的钢。
黑焰军首次合演——三段击!他的吼声裹着风雪炸响,震得城楼上的积雪簌簌坠落。
沉山的右臂抡圆了,旗在雪幕中划出凌厉的弧。
第一排枪手立刻单膝点地,燧发枪托抵肩,拇指快速压下击锤;第二排挺直腰杆,枪管平指靶旗,火门里的引药在风雪中泛着幽蓝;第三排则将枪口朝天,右手虚按在弹药袋上,等着前两排的枪响。
阿铁站在第一排最左端,冻僵的手指却灵活得惊人。
他扯开弹药纸包的动作比更夫敲梆子还准,火药粉簌簌落进药池,弹丸卡进枪膛。
靶旗上蛮族王帐四个朱字在他眼前晃,像被血浸过的烙铁——上个月蛮族屠了北边的小村子,他在乱葬岗背回七个孩子,最小的那个攥着半块烤红薯,手心里还留着余温。
沉山的旗角扫过冰面。
第一排枪响了。
三百道火光在雪夜里炸成金红的浪,硝烟裹着硫黄味直冲天际,竟在狂风暴雪中凝成一条盘旋的巨龙虚影。
第二排的枪手趁着硝烟未散,扳机扣得干脆利落;第三排则借着前两排装弹的空当,完成了二次填装。
咚——
观礼台下突然传来闷响。
温知语低头,看见个裹着破棉袄的老妇人正跪在雪地里,额头几乎要贴到冰面:天兵......真是天降神兵啊!她身侧的孩童攥着她的衣角,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阿奶你看,那龙在飞!
夏启望着空中不散的硝烟龙形,喉结动了动。
系统提示的紫光突然在脑海中炸开,他几乎能听见齿轮转动的嗡鸣:【检测到大规模协同作战行为,满足首支现代化军队编制条件】→【系统进化触发】→【功勋点获取效率 20%】→【团队贡献加成机制已激活】。
他仰头大笑,声音穿透风雪,这不是我的系统,是我们共同的天启!
系统面板突然泛起涟漪,工坊里锻铁的老张、赶制火药的小柱、甚至前日帮着抬炮架的伙夫王婶,名字一个接一个浮现在后台,像星星落进银河。
夏启伸手虚按在面板上,能感觉到那些名字里的温度——老张掌心的老茧,小柱熬夜时偷喝的热粥,王婶往他碗底多埋的半块咸肉。
温知语翻日志的手顿住了。
她望着夏启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前日在工坊,有个小铁匠举着刚打好的枪托问:温参议,这东西真能护着咱启阳?她当时没答话,只在日志里写武器温度=人心温度。
此刻再看校场,三百杆枪的余温正和百姓的体温、工匠的汗味、伙房的热汤气混在一起,在暴风雪里烧出一片暖云。
收队!沉山的嗓子哑了。
他望着士兵们列队时踩出的整齐雪印,想起前日夜训那个尿血的小子——此刻那小子正用袖子擦着枪管,睫毛上的冰碴子掉在枪托上,叮铃铃像首曲子。
阿铁抱着新领的改良型喷火铳往熔炉方向走。
这枪比普通燧发枪重了三倍,可他单手托着,像托着块烫心的火炭。
雪地里突然有极轻的响动,他脚步微顿——是鞋跟碾过薄冰的脆响,比猫爪子落地还轻。
他屏住呼吸,短斧从腰间滑进掌心。
月光被云撕开条缝,照出雪地上一串浅浅的足迹——鞋印很小,像是孩子穿的,可方向不对——不是往城里,是往废弃矿井去的。
夏启盯着沙盘上的帝都路线,青铜烛台的火苗突然剧烈摇晃。
他猛地抬头,窗外风雪里有股子腥气钻进来,像被血浸透的兽皮。
他抓起案头的燧发短枪,枪柄还留着温知语昨日擦枪时的檀香味。
有东西......混进来了。他低喃着推开窗,雪花灌进来,打湿了沙盘上二字的标记。
阿铁的短斧尖已经抵住废弃矿井的木门。
门后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布料摩擦石壁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踹门的瞬间,雪地上又绽开一串新的足迹——更小,更浅,像片被风刮落的银杏叶。
(远处矿井深处,传来石块滚落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