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烛芯爆响,炸出几点火星。
夏启屈指弹开落在解析图上的炭屑,指节在寒钢脆裂临界点的批注上叩了叩。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拍打窗纸,他却觉后颈发烫——那是系统刚推送的材料分析数据在视网膜上灼烧。
殿下。
门轴转动的轻响混着炭火盆的噼啪声。
温知语捧着青瓷茶盏进来时,发尾还沾着雪星,月白裙角扫过青砖,带起一阵冷梅香。
她将茶盏搁在案角,指尖点向图上急速冷热交替的标注:火油泼洒后以雪水骤冷,可模拟淬火断裂。
夏启抬眼,烛火在他眼底晃出两点金芒:不够狠。他抄起狼毫在二字上画了个圈,墨迹重重洇开,我要让铁骨城的人站在冰桥上,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神兵变成废渣。
温知语垂眸看他笔下的东岭雪谷被圈了三道,忽然轻笑:殿下这是要演一出...请君入瓮?
不是请。夏启扯松领口,喉结滚动时像藏着团火,是他们自己撞进来。他抽出张军令状拍在桌上,去库房调五百坛火油,三千斤硝石粉。
后半夜让暗卫押着商队,从密道运往东岭雪谷。
温知语扫过军令状上的朱砂印,袖中指尖微蜷——这是启阳卫最机密的雪狐印,连她都是头回见。
她接过军令时,触到夏启掌心薄茧,比昨日更粗糙了些。她退后半步,青衫下摆掠过门槛,小的这就去办。
门合上的刹那,夏启对着空茶盏笑了笑。
他知道温知语没问为什么选东岭——那女子聪明得很,定是看出了雪谷的冰桥是战偶回补给点的必经之路。
但有些事,得让更的人确认。
小灰脸。
他叩了叩桌角,外间立刻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那个总缩着肩的聋哑少年掀帘进来时,怀里还抱着个粗陶暖炉——是方才夏启让厨房煨的。
小灰脸把暖炉往夏启手边推了推,冻得发红的指尖在沙盘上快速比划。
夏启俯身盯着沙盘,看少年的食指在火舌峡划了道弧线,又戳了戳凌晨三点的刻度。每日此时返回?他用指尖在沙盘上复现那个动作,小灰脸重重点头,眼眶突然发红——他想起在铁骨城矿洞时,那些铁疙瘩总在他饿到最狠时轰鸣着经过,喷着热气的齿轮溅起火星,烫得他缩在石缝里发抖。
夏启握住少年冰凉的手,在沙盘冰桥位置按了个指印,这里,他们必须过。小灰脸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在自己眼前快速晃动——那是的意思。
我知道危险。夏启将少年的手按在沙盘上,但他们的危险,比我们大十倍。他抽出张图纸递给跟进来的护卫:去请阿秃儿,带工队连夜到东岭。
阿秃儿掀开门帘时,身上还沾着矿渣。
他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凑近沙盘,铁镐往冰桥位置一杵:殿下是要在这底下挖坑?
不是坑。夏启用炭笔在冰桥下方画了个弹簧符号,油坑加弹簧触发,覆薄冰伪装。
等战偶踩上去...他的炭笔重重一压,弹簧崩开,油坛碎裂。
阿秃儿眯眼盯着图纸,突然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奶奶的,这招绝!
当年我挖透水层时,石头就是这么地塌下去的!他抄起图纸往怀里一揣,铁镐往肩上一扛,小的这就带二十个精壮的,保证天不亮就把弹簧埋好!
慢着。夏启叫住他,又递过张改良雷铳的图纸,两侧高地各布五门,枪口加长三寸。他敲了敲图纸上移动目标的批注,战偶过桥时,专打关节。
阿秃儿把图纸凑到烛火前看了看,突然一拍大腿:得嘞!
咱矿上打岩钉的长铳正好能改,准头管保比打松鼠还稳!他转身要走,又回头挠了挠后脑勺,那...那油坛要埋多深?
冰下三尺。夏启指尖点在沙盘上,薄冰承得住战偶,承不住弹簧崩力。
阿秃儿重重抱拳,靴底在青砖上磕出脆响。
门帘再次被掀开时,带进来的风雪卷得烛火乱晃,映得夏启眉骨投下阴影——那是属于上位者的冷硬线条。
霍岩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夏启抬头,见那校尉捂着肋部站在风雪里,甲片上的血渍结了层薄冰。
他没让霍岩行礼,只指了指炭盆:
霍岩瘸着腿挪到火边,烤手的间隙瞥了眼沙盘:那铁疙瘩...真那么容易破?
它再强,也是条狗。夏启从怀里摸出个铜铃,轻轻一晃,里面传出细微的机械摩擦声,得听主人吹哨才动。他把铜铃递给霍岩,拆战偶时在颈后发现的,里面藏着信号接收器。
霍岩捏着铜铃翻来覆去看,指腹蹭过刻着符文的外壳:所以您让卜瞎子敲钟楼?
每半个时辰一次,频率要稳。夏启从袖中摸出块黑铁令牌,今晚起,北面钟楼归启阳卫直管。
老瞎子要是敲错半拍...他屈指弹了弹令牌,你替我拧他耳朵。
霍岩突然笑了,伤处扯得他倒抽冷气:头,您这哪是敲钟...是给铁骨城下套。
他们以为是召唤。夏启望着窗外翻涌的雪云,声音轻得像落在瓦上的雪,其实是催命。
更漏在暗处敲过三更时,卜瞎子摸着黑进了书房。
这老神棍没带他那串铜铃,却揣着个罗盘,一进门就抽了抽鼻子:好浓的兵气。他摸到夏启手边,把罗盘往桌上一放,殿下要的频率,小的记在骨子里了。
记不住也得记。夏启将信号接收器塞进他掌心,每声钟响,都要和这东西的震动同频。
卜瞎子用指节叩了叩接收器,突然压低声音:小的夜观星象...后半夜有暴雪。他浑浊的眼珠在黑暗里泛着光,雪封山,路难行。
夏启抬头望向窗外——不知何时,雪下得密了,窗纸上的雪影像无数只手在抓挠。
他摸出块羊脂玉佩丢给卜瞎子:敲完头遍钟,去后厨拿碗羊肉汤。
老术士捏着玉佩笑出满脸褶子,转身时被门槛绊了个踉跄。
夏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这才重新坐回案前。
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铁骨城非废墟,乃门的字迹上,像把悬着的刀。
后半夜的北风更烈了。
夏启站在檐下,看雪花成团砸在青石板上,转眼就堆起半寸厚。
他裹紧斗篷,望着北方——那里的山影已被雪幕吞噬,只剩混沌一片。
殿下。温知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雪粒的凉意,火油和硝石已运进雪谷,暗卫说...冰桥的薄冰伪装得很像。
夏启没回头,他望着雪幕中忽隐忽现的黑影,喉结动了动。
那些黑影越来越近,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他知道,铁骨城的人,来了。
雪粒抽在娥兰面甲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她抬手按住寒钢甲颈后的信号接收器,指节在刻着霜骸家徽的纹路里顿了顿——方才那阵心悸来得蹊跷。
八具战偶在她身后列成楔形,覆着雪的齿轮仍在微微震颤,像八头蓄势待发的钢铁兽。
她的十字短刃在雪地上划出半弧,寒钢甲关节转动的闷响里,战偶们同时收住脚步。
最前排的战偶突然扬起机械头颅,青铜铸的兽面眼窝里,幽蓝的信号光忽明忽暗。
娥兰顺着它的望向北边——山坳里那座灰扑扑的钟楼,正有钟声穿透雪幕传来。
一下,两下,间隔精准得像机械齿轮咬合。
她摘下面甲,露出被寒风吹得泛红的脸颊,耳尖却突然发烫——那频率,和铁骨城总部召回先锋的指令分毫不差。
继续。她重新扣上面甲,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霜骸家的猎犬,不会被风雪吓退。
八具战偶的铁蹄重新叩响冰面,积雪被碾成碎末,在它们腿间腾起白雾。
娥兰走在队伍最后,靴底碾过冰桥时,听见冰层下传来细不可闻的声。
她脚步微顿,却见最前面的战偶已踏上桥心——那是整座冰桥最厚实的位置。
她嗤笑一声,攥紧短刃的手松了松:到底是废土上的野路子,连冰桥承重都算不明白。
此时的夏启正伏在东岭高地的雪堆里,斗篷外罩着层缀满雪块的草席。
他望着冰桥上移动的黑点,喉结在围巾里滚动——那是他数到第八个战偶的标记。
温知语蹲在他左侧,指尖掐着怀表,分针刚划过寅时三刻。
殿下,全部进圈了。她的声音裹在羊毛护颈里,闷得像雪里的爆竹。
夏启的右手缓缓抬起,掌心的旗令在雪光里泛着冷铁的光。
他望着冰桥下若隐若现的油坛轮廓,想起三日前阿秃儿拍着胸脯保证弹簧埋得比矿脉还深,想起小灰脸在沙盘上急得直拽他衣袖,想起霍岩裹着渗血的绷带说头,这仗要是输了,我把甲片熔了给您打酒壶。
呼——他对着冻僵的手指哈了口气,旗令突然往下一劈。
第一支浸油火箭划破雪幕时,娥兰正低头检查战偶足掌的冰碴。
火光映亮面甲的刹那,她瞳孔骤缩——桥底的薄冰正裂开蛛网状的纹路,下面竟埋着整整齐齐的陶坛!
退——她的短刃刚举起,第二支火箭已精准贯入冰缝。火油混着硝石粉的爆响震得耳膜发疼,烈焰裹着雪粒腾空而起,将冰桥整个托向夜空。
战偶的关节在高温中急剧膨胀,青铜兽面眼窝里的幽蓝信号光疯狂闪烁,像被戳瞎的兽眼。
咔嚓!最前面的战偶右膝突然崩裂,寒钢碎片如利箭四射,当场洞穿了第二具战偶的胸腔。
连锁反应从桥心炸开,冰面像被踩碎的琉璃,八具战偶接二连三坠入雪谷。
娥兰被气浪掀飞时,看见最后那具战偶的铁蹄正扒着冰桥边缘——下一秒,整座冰桥在二次爆炸中彻底垮塌,钢铁与冰雪的碎块砸在她寒钢甲上,溅起密集的火星。
咳咳——她摔进雪堆时,面甲已裂开道缝,鲜血顺着下巴滴在雪地上,晕开红梅般的印记。
远处传来零星的雷铳声,她眯眼望去,高地的雪堆里冒出成片的黑甲士兵,旗幡上字在火光中猎猎作响。
她扯断颈后的信号接收器,拽着最后两具残损的战偶往回跑。
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她却听见背后传来山崩似的轰鸣——不是雪崩,是战偶残躯坠谷的闷响。
黎明时分的雪停了。
夏启站在雪峰之巅,望着雪谷里腾起的黑烟。
温知语捧着热姜茶过来时,见他睫毛上还挂着冰碴,眼底却亮得惊人。
去城门口贴告示。他接过茶盏,指腹蹭过杯壁的温度,就说昨夜风大,烧了些破铜烂铁。
温知语抿唇笑了:百姓要问是哪来的破铜?
就说...是北边猎户送来的猎物。夏启望着山下渐起的炊烟,声音轻得像落在他肩头的雪,他们只需要知道,启阳的冬天,冻不垮。
铁骨城的地下控制室内,莫顿·霜骸的手掌正掐进控制台的金属面板。
全息投影里,八具战偶的信号灯全灭,像八颗被捏碎的蓝玻璃。
他扯下灰白的长发,将面前的齿轮图纸砸向墙面:他懂什么钢铁?!
他只配玩泥巴!
叮——
夏启的视网膜突然泛起金光。
系统界面浮现在眼前,【天启推演·逆向解析】的进度条正缓缓填满,最后一行小字在雪光里闪烁:下一阶段:预测改进型号。
霍岩的声音从雪谷方向传来,他的皮甲上沾着冰碴,手里拎着柄带血的短刃,清理战场时...在具寒钢死士怀里摸到个东西。他蹲下身,从尸体冻硬的衣襟里掏出半块青铜铭牌,积雪落在刻着符文的断口上,像谁故意留下的暗号。
夏启接过铭牌时,指腹触到断口的毛刺——那是新裂的,还带着体温。
他抬眼望向北方,铁骨城的方向,晨雾正漫过山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