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大营的重犯监牢阴冷潮湿,与这初夏时节的燥热格格不入。
兵部右侍郎家的那位宝贝公子,此刻正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里,瑟瑟发抖,先前那点养尊处优的矜贵气,早已被谷口那惊天动地的一吓,剥得一干二净。
沉山看着这份由夏启亲笔拟定的看押手令,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走到夏启身边,压低了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王爷,人已经押入大牢,可……为何不上报陛下,也不送交大理寺?这可是撬动兵部,甚至东宫的铁证!”
夏启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舆图上那错综复杂的北境防线上。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上报?证据确凿,人赃并获,我那父皇会怎么判?无非是斩了这蠢货,再斥责他父亲管教不严,罚俸一年。至于太子……最多也就是一句‘交友不慎’,禁足几日罢了。然后呢?兵部依旧是那个兵部,北境的防务依旧是那个千疮百孔的筛子。”
“可……”沉山还想争辩。
“他不是囚犯。”夏启终于转过身,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寒光,“他是‘礼’——一份送给他父亲,兵部右侍郎王柬之的一份厚礼。一份让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的厚礼。”
说罢,夏启提笔在手令上添了一行字,递给亲卫:“传令下去,每日三餐照例,被褥换新,若有伤处,请最好的军医处置。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太好过。”
亲卫领命而去,沉山站在原地,咀嚼着“厚礼”二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王爷这是要用这个活生生的把柄,把那位高高在上的兵部右侍郎,逼成一条疯狗!
“周七。”夏启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直默默整理卷宗的铁账房周七立刻上前:“王爷请吩咐。”
“调阅近三年,兵部所有调令存档,包括枢密院的备案副本。”夏启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重点标注所有未走兵符流程,仅凭侍郎私印或手令便完成驻军调动的记录。我要知道,王柬之这双手,到底伸得有多长。”
“遵命!”周七眼中精光一闪
与此同时,王府书房内,温知语秀眉微蹙,手中拿着一叠从各处收集来的邸报和坊间传闻。
她走到夏启身边,声音清冷而急切:“王爷,朝中已经有风声了。说您‘借冀州案大肆扩权,将兵部要犯私押于京畿大营,目无君上,恐成国患’。这些言论看似零散,实则指向明确,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想把脏水泼到我们身上。”
夏启接过邸报,扫了一眼便扔进了一旁的火盆,纸张瞬间卷曲,化为灰烬。
他轻笑一声:“他们急了。我越是不动,他们心里越是没底。”
温知语却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王爷,此时不宜硬抗。我们越是强势,就越是坐实了‘权臣’的口实。属下以为,当以退为进。”
她递上一份早已拟好的奏折草稿:“属下建议,王爷即刻主动上奏,言明冀州案牵涉甚广,为避瓜田李下之嫌,恳请陛下委派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法司联合审讯此案。同时,您自请回避所有与此案相关的事务,将姿态做足。”
“哦?”夏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把鱼放出去?”
“放出去的,是饵。”温知语胸有成竹地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副本,“真正的杀招在这里。”她展开那份附本,上面赫然是一份图表——《北境六镇边军轮戍异常统计表》。
“这是周七先生连夜整理出的数据。”温知语指着图表解释道,“近半年,北境六镇中有四镇,皆有超过三次的非战时异常调动,打乱了原有的轮戍布防。而这十几份调令的签批人,无一例外,全是兵部右侍郎王柬之。最关键的是,枢密院的档案中,查不到任何相关的备案!”
她将附本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独立的信封:“这份奏折,是给满朝文武看的阳谋。而这份统计表,只需通过咱们的渠道,悄无声息地送入宫中,放在御前值夜太监的案头即可。陛下看到的是奏折上的退让,更是附本里触目惊心的‘边防漏洞’。届时,他心中要清算的,就不再是小小的冀州案,而是整个兵部的失职之罪!”
夏启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激赏:“好一个以退为进,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夜色渐深,一名不起眼的小宦官借着送宵夜的机会,将一份信笺悄然放在了御书房外值夜大太监的文书堆最底层。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苏月见的密室中。
“司使,查明了。”来人声音嘶哑,“王柬之府中的老管家王福,近三日每到子时,都会出入城南那座荒废的义庄。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近,但可以确定,他在转移东西。”
“强搜?”副手请示道。
“蠢。”苏月见冷冷吐出一个字,“打草惊蛇,证据没了,我们就是诬告。”她思索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传令下去,让外情司‘土行孙’小组出动,扮作云游的风水先生,就在那义庄外三丈之地,给我立一块碑。”
“立碑?”副手一愣。
“碑上就刻十六个字:‘此地下有断龙之煞,阴气汇聚,主家道崩离’。”苏月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再去茶馆酒肆里散播,就说那义庄闹鬼,前几日还有人看到无头将军夜里巡游。我要让王柬之和他那条老狗,逼我们还急着把东西挖出来!”
三日后,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
老管家王福果然沉不住气,带着几个心腹家丁,鬼鬼祟祟地来到义庄,在瓢泼大雨中掘地取箱。
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在百米外的破庙里,一台由系统兑换的、加装了特制微光镜头的“留影仪”,正将他们的一举一动,清晰地记录下来。
当他们撬开箱子,露出里面一叠叠伪造的“边军缺饷请补文书”时,苏月见的副手按下了最后一格快门。
证据链,正在一条条地被补全、锻造,变得坚不可摧。
北境王府的雷霆手段,远不止于此。
沉山奉命,以“整顿京畿防务空档,杜绝冀州乱象重演”为名,在京城九门公开推行“双印通行制”。
榜文张贴各处,言明自即日起,凡千人以上规模的军队调动,必须同时持有兵部签发的兵符铜令,与北境王府稽查处签发的“行动公示牌”,缺一不可。
更绝的是,榜文末尾还写着,鼓励京城百姓举报任何“无牌行军”之队伍,凡举报属实者,赏银百两!
新政推行的第一日,就有一个在城外运土的民夫,战战兢兢地跑到城门哨所,说昨夜看到一队骑兵趁着夜色在林子里集结,没有打旗号,行迹可疑。
沉山亲自带队,按图索骥,果然在京郊一处隐秘的庄园内,堵住了一支三百人的精锐骑兵。
这些人甲胄精良,战马膘肥,根本不是寻常卫队。
一盘问,领头的校尉便扛不住压力,招认他们是右侍郎王柬之私养的家兵,正待命准备接应“被歹人劫持”的公子。
沉山二话不说,当场缴了所有人的械,将这三百家兵尽数押送京畿大营。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一句废话未说,却比任何严词厉色都更具威慑力。
深夜,王府密室。
周七拿着一串看似普通的佛珠,神情无比凝重。
他用一根细如牛毛的钢针,小心翼翼地从佛珠的孔洞中,挑出了一段被捻成细丝的密信残文。
经过数个时辰的破译和拼接,一段惊天的阴谋浮出水面。
“……事成之后,清君侧,扶太子登基……兵权你我共掌……”
是王柬之与那位柱国将军的结盟密语!
他们竟想趁着“妖言案”失控,拥立太子,行逼宫之事!
周七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他没有立刻将这份残文上报,而是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张泛黄的信纸,用从【神工天启系统】商城中兑换出的“仿古墨”,模仿王柬之的笔迹,将那段密语改写成了一封措辞更为露骨、野心昭然若揭的“盟约副本”。
做完这一切,他换上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潜出王府,将这封足以致命的信,投入了城西一座府邸的私宅信箱中。
那座府邸的主人,正是与王柬之斗了半辈子的政敌——左都御史,林正言。
果不其然,三日之后的大朝会,就在百官昏昏欲睡之际,素来以刚正不阿着称的左都御史林正言突然出班,声色俱厉,洋洋洒洒一篇奏章,直指兵部右侍郎王柬之结党营私、意图不轨,弹劾之声如惊雷般炸响在太和殿上!
朝堂风云突变,而真正的风暴中心,却在皇宫深处。
子时已过,北境王府的大门被宫中来的禁卫急促地敲响。
夏启正在灯下擦拭一柄新得的匕首,听到通报,他缓缓起身,披上外袍。
温知语快步走来,将一张刚刚从飞鸽腿上解下的纸条递到他手中,神色凝重:“王爷,东宫急报,昨夜王柬之被太子密召入见,至今逾时未出。”
夏启展开纸条,看着上面寥寥数语,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他们……终于坐不住了。”
他将纸条扔入烛火,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
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空格外清冷。
他大步向门外走去,在经过沉山身边时,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明日早朝,把那个孩子带上殿。”
沉山的身躯猛地一震。
夏启的声音平静地继续传来,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让他爹,还有满朝文武,都亲眼看看,什么叫……养子不成器。”
风,再次从殿外呼啸而入,卷起他玄色的王袍衣角。
而这一盘惊天动地的棋局,已然,行至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