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案上的“通·堵·衡”三个字还沾着墨香,养心殿的门槛外已跪满了人。
太医院令的膝盖早被青砖硌得发麻,可他不敢挪半分——方才七皇子说“庙堂气血不通”时,皇帝眼里那点活过来的光,比御赐的金疮药还烫人。
此刻他盯着那三个字,喉结动了动:“这……这算什么药方?通什么?堵什么?衡什么?”
“通的是民脉。”夏启转身看向殿外,二十三个言官的官服在风里翻卷如浪,“矿税压得百姓喘不过气,该通的是商路、粮道,是让民间的银钱能流起来。”他指尖划过“堵”字,“堵的是贪墨。太子调的三千边军裹在粮车里,说是运粮,实则是给矿监们当刀——这刀该堵在午门外。”
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血点。
他却笑着攥紧那页纸:“衡……是要制衡藩王与中枢?”
夏启没接话,目光落在司礼监掌印怀里的奏疏上——老尚书的参劾折子边角已被揉得发皱,却还能看见“擅调边军”四个大字力透纸背。
“衡的是人心。”他轻声道,“陛下要的不是儿臣开方,是要天下人都看见,这方有人敢抓,有人敢熬。”
殿外突然传来金铁相撞的脆响。
东宫暗卫的银枪挑开了言官们的朝笏,瘦脸侍卫的刀尖几乎要戳到老尚书的额头:“老匹夫!边军护粮是为北境赈灾,你敢说太子越权?”
“赈灾?”老尚书猛地抬头,白发在风里炸开,“汾水支流绕开主驿道,三十车粮能喂饱三千骑兵的马!这是护粮,还是护着矿监把百姓最后一粒米都刮走?”他转向夏启,“七殿下的验方辑录里写着,矿税区的心悸病案比别处多三成——这不是病,是饿的!”
人群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应和:“矿监抽走三成税,粮商再压两成价,百姓卖了地换钱缴税,最后只能啃树皮!”“上个月青禾县有个农妇,把刚出生的娃裹在税单里投了井——她是怕娃长大也被矿税压死!”
夏启看着皇帝急剧起伏的胸口,知道火候到了。
他从药匣里取出那本验方辑录,哗啦翻到夹着红蓝标记的一页:“陛下,这三十七个村庄的病案,儿臣让人用您教的‘鱼鳞图册’标了——”他指着红圈最密的区域,“全在太子的矿税区。您看这蓝点,是北境工坊的冶铁场,那里的百姓有工钱拿,有热粥喝,心悸病案少了七成。”
皇帝的手指缓缓抚过蓝点,像在触摸什么活物。
他突然提高声音:“宣太子!”
司礼监掌印的脸瞬间煞白。
他踉跄着跑向殿外,却被东宫暗卫拦住。
瘦脸侍卫冷笑:“太子殿下在御花园陪皇后用早膳,陛下龙体欠安,还是——”
“放肆!”夏启突然截断他的话,袖中听诊筒重重砸在龙案上,“陛下要宣太子,是要他来认认这‘通堵衡’的方!你拦着,是觉得太子不敢认?”
暗卫的刀尖晃了晃,终究退开半步。
不多时,太子的鎏金马车碾着霜花停在养心殿外。
他掀帘而下,玄色蟒袍上的金线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疼:“儿臣听说父皇宣儿臣?”他扫过跪了满地的言官,目光落在夏启身上,“七弟这是又在捣鼓什么偏方?”
“不是偏方。”夏启将验方辑录抛过去,“是药方。”
太子接过书,随意翻了两页,突然笑出声:“三十七个村庄?七弟可知,这三十七个村今年的矿税比去年多了五成?”他合上书本,指节敲了敲“通堵衡”三个字,“父皇要的是银钱填国库,不是听你说什么气血——”
“够了!”皇帝突然拍案,震得茶盏跳起来,“你调的边军,当朕瞎了?”他指着太子怀里的书,“七弟用铜尺量脉,用舆图标病,这是实据!你呢?除了会刮百姓的骨头,还会什么?”
太子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猛地转头看向司礼监掌印:“密报呢?不是说老匹夫的折子被截了?”
掌印“扑通”跪下,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奴才该死!那折子……那折子不知怎么就到了午门,言官们抢着抄……”
“废物!”太子抬脚踹翻炭盆,火星子溅在夏启脚边,“七弟好手段,用医理当刀子,捅得父皇连血都看不见!”他突然逼近夏启,声音压低成蛇信子,“你以为有几个破铜尺、旧药方就能翻天?北境的蛮族可等着看你笑话——等他们的马刀砍到你封地,看你拿什么‘通堵衡’!”
夏启盯着太子发红的眼尾,想起昨夜周七破译的密报。
他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半块焦黑的木片:“太子说的蛮族,儿臣倒想起件事——上个月北境工坊炼出了精钢,用这精钢打刀,能砍断蛮族的牛皮盾。”他捏着木片转向皇帝,“这是儿臣让人用精钢刀劈的桦木,一刀下去,木片能飞三丈远。”
皇帝接过木片,指尖划过切口的平滑处,眼里的光更亮了:“好!”他突然提高声音,“传朕口谕:矿税减半,边军即刻回防;着七皇子领‘理脉使’,督查各地税赋民生!”
殿外的言官们爆发出欢呼,老尚书老泪纵横,额头在地上磕出闷响。
太子踉跄两步,扶住廊柱才没摔倒,蟒袍上的金线被他攥得变了形。
夏启看着这一切,忽然想起昨夜沉山说的“活棋”。
他转身看向皇帝,目光落在龙榻边的药匣上——那里躺着北境工坊新制的听诊筒、刻度铜尺,还有半本用数据推演法写的《天下病脉录》。
这些东西看着像医具,实则是他用来撬动王朝的杠杆。
“儿臣领旨。”他弯腰行礼,玄色锦袍下摆扫过地上的炭灰,“只是这药方要见效,得有人敢抓药。”他看向太子,“不知太子愿不愿当这抓药的人?”
太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盯着夏启眼底的金芒,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七弟好手段。”他甩袖转身,蟒袍在风里翻卷如旗,“但这天下的药,不是你想开就能开的——等你查完矿税,本王倒要看看,你的‘通堵衡’,能不能堵得住蛮族的马刀!”
夏启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听诊筒。
系统的提示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检测到‘改善民生’任务进度 10%,获得功勋点500。”他抬头看向宫墙,那里的琉璃瓦在晨光里闪着碎金,松动的地方已经露出了青灰色的砖——拆旧瓦的人已经来了,铺新砖的日子,不会远了。
养心殿的龙涎香混着药罐的苦,忽然添了丝清甜。
阿离捧着新熬的参汤从殿外进来,发辫上的红绳晃得人心暖:“殿下,这是山叔让小厨房炖的,说您昨夜没合眼。”
夏启接过汤盏,热气熏得眼眶发暖。
他看向皇帝,对方正捧着那页“通堵衡”的药方,目光像在看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陛下。”他轻声道,“等儿臣把天下的脉都量清楚了,再给您开一副治心的方。”
皇帝抬头,眼里有泪在打转。
他拍了拍夏启的手背,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好,朕等着。”
殿外的铜铃又响了,风里裹着松枝的清苦,却也裹着几分春的气息。
夏启端着参汤走到廊下,看着言官们扶着老尚书起身,看着暗卫们收起了银枪,看着宫墙根的积雪正在融化——这天下的病,终于要开始治了。
### 第136章 药方掀起的朝浪
养心殿的蟠龙柱影还未爬上金砖地面,午门的鼓就被敲得震天响。
夏启步出殿门时,正撞见太子扶着司礼监副使的胳膊踉跄而来。
对方玄色九蟒朝服的金线在晨光里刺目,却掩不住眼底的青黑——显然是被连夜从东宫殿里拽起来的。
“七弟好手段。”太子扯动嘴角,声音像浸了冰碴,“用医病的由头,行干政之实——你当父皇是病糊涂了?”
夏启停步,目光扫过太子腰间晃动的玉牌。
那是皇帝亲赐的“监国”令牌,此刻在风里撞出细碎的响,倒像极了北境刑场上催命的铜铃。
“太子可知,昨夜陇西飞鸽传书?”他抬手拢了拢袖中温热的药匣,“三千边军裹在粮车里过汾水,车辙印子深三寸——这是运粮,还是运兵?”
太子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身后的司礼监副使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匕首,却被夏启身后沉山的目光钉在原地——这位北境铁汉的手正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泛白,刀鞘上的兽纹被磨得发亮。
“放肆!”太子厉喝一声,却见养心殿内传来尖细的宣召:“宣太子、七皇子及六部尚书进殿!”
金漆殿门在众人身后合拢时,夏启瞥见檐角铜铃下挂着片松叶——是苏月见的标记。
她总爱用松针传递消息,松叶尖朝上是“稳妥”,朝下是“有变”。
此刻那片松叶正微微颤着,叶尖朝上,像支指向青天的箭。
殿内,皇帝半倚在龙榻上,夏启方才写的药方被镇纸压在案头,墨迹已干,却仍泛着湿润的乌光。
六部尚书分列两侧,老兵部尚书跪在最前,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晨露——显然是从午门直接被宣进来的。
“太子,你可知罪?”皇帝的声音比昨夜更弱,却多了几分锋锐。
太子“扑通”跪下,脊背挺得笔直:“儿臣闻听陇西大旱,恐粮道生变,这才调边军护粮——儿臣对父皇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护粮?”老兵部尚书突然抬头,脖颈上的青筋像蚯蚓般爬动,“边军护粮需绕开主驿道?需穿百姓的粗布短打?需在运粮车里藏二十车玄铁?”他从袖中抖出张舆图,“汾水支流旁的荒滩上,草被马蹄踏秃了半里地——这是护粮,还是私运军器?”
太子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看向身侧的户部尚书,对方却垂着眼睛数朝珠,仿佛没看见他的眼色。
夏启的目光掠过殿角的鎏金鹤嘴炉——苏月见的宁神香已烧尽,炉灰里还埋着半片松叶。
这是他昨夜让阿离埋下的“暗桩”,松叶遇热会释放极淡的苦杏仁味,能让人心神微乱,吐字不清。
此刻太子的喉结正急促滚动,显然已中了招。
“儿臣……儿臣也是怕被有心人构陷……”太子的声音发颤。
“构陷?”夏启突然开口,将药匣轻轻放在案上,“儿臣昨日呈的验方辑录里,标红的三十七个心悸村庄,全在太子新征矿税的区域。百姓卖了田产交银,夜里饿得心口发慌——这是天灾,还是**?”他打开药匣,取出那柄刻着脉搏纹的精钢铜尺,“这铜尺能记下脉息震动,就像舆图能记下马蹄印子。太子的‘忠心’,可敢让这铜尺量一量?”
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龙涎香燃烧的噼啪声。
老吏部尚书突然咳嗽两声,抚着长须开口:“七殿下说的‘通·堵·衡’,老臣倒有些心得。‘通’是疏通民生,开义仓、减矿税;‘堵’是堵住贪腐,查边军、清驿道;‘衡’是平衡权柄,藩王归田,边军归制——这方子,倒比太医院的十全大补汤实在。”
“老大人好见识!”刑部尚书一拍朝笏,“臣昨日查了太子的粮册,三十车粮里有八车是陈米,掺了沙子——这哪是护粮,分明是借粮道中饱私囊!”
太子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踉跄着扑向案头的药方,却被皇帝挥袖扫落:“退下!”
夏启看着太子被侍卫架出殿门时踉跄的脚步,想起昨夜周七说的话:“太子的破绽,在他太想藏住破绽。”此刻那破绽已被撕成碎片,散落在金砖地上,每一片都沾着他的血。
“启儿。”皇帝突然唤他,声音轻得像片云,“这药方,你打算怎么抓?”
夏启弯腰拾起地上的药方,指腹抚过“通”字的最后一竖:“儿臣在北境建了座工坊,能烧水泥、铸精钢。儿臣想把这水泥铺成路,让粮车能直通村庄;用精钢铸秤,让百姓交粮时不再被压秤——这是‘通’。”他又指向“堵”字,“儿臣的外情司能查账,能盯人,能把贪银的手剁了喂狗——这是‘堵’。”最后落在“衡”字上,“儿臣要让藩王交兵权时,能换得良田美宅;让边军卸甲后,能进工坊做工——这是‘衡’。”
皇帝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有光在跳:“准了。你去北境,带着你的药方。”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夏启忙上前轻拍他后背,却触到龙袍下嶙峋的骨,“记住,朕要的不是药到病除,是……是这天下能喘口气。”
殿外的铜铃又响了。
夏启走出养心殿时,看见温知语站在影壁后,手中捏着半片染了墨的纸——那是周七的“透光密报”。
她朝他点了点头,发间的青玉簪子闪了闪,像北境寒夜里的星。
苏月见从廊下转出来,袖中坠着个小布包,隔着几步都能闻到糖霜的甜:“阿离说你今早没吃点心,我去御膳房顺了块枣泥酥。”她把布包塞给他,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这是“计划成”的暗号。
沉山扛着药匣跟在后面,靴底碾碎了几片松叶:“殿下,马在宫外候着。”他顿了顿,“周七说,太子的暗卫在西直门布了人——不过山叔的刀,比他们的箭快。”
夏启咬了口枣泥酥,甜香在舌尖化开。
他望着宫墙上松动的琉璃瓦,想起昨夜在议事厅说的话:“总得有人先拆了旧瓦,才能铺上新砖。”此刻,他袖中的药方还带着皇帝的体温,而北境的工坊里,第一炉精钢正在熔炉里翻滚,像团跳动的火。
“走。”他把最后半块枣泥酥塞进沉山手里,“回北境——我们的新砖,该烧了。”
晨雾里,玄色马队踏碎满地霜华,往北方疾驰而去。
宫城上的琉璃瓦在他们身后闪着冷光,却有几片松动的瓦当“咔嗒”坠落,摔成齑粉——就像那摇摇欲坠的旧王朝,终于在这个清晨,裂开了道能让光透进来的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