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线震颤的瞬间,监听帐篷内所有人僵住。
温知语一把扯下耳机,指尖因用力过猛泛着青白,指节抵在木盒边缘压出红痕:“她的心跳……刚才不是减缓,是彻底停了三秒!”她的声音带着破音,像被掐住喉咙的雀鸟,尾音还在发颤。
周七的算盘珠“啪”地散了半桌——他本在核对地道结构图,此刻猛地扑向墙角的铜制记录仪,羊皮纸卷被他拽得哗啦作响。
镜片上蒙着水雾,他用袖口胡乱擦了两下,凑近看那道被炭笔标出的波形:中间三指宽的空白,像利刃劈开的裂痕,之后的波纹歪歪扭扭,像被狂风揉皱的水面。
“确认无误。”他的喉结滚动,指甲深深掐进羊皮纸,“三秒空白,之后频率紊乱,像……像心脏被人攥住又松开。”
夏启的指节抵在眉心,指腹轻轻摩挲着眉骨——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动作。
帐篷外的雨声灌进来,他盯着那根银线,它还在微微抖动,像条受了惊的蛇信子。
“她没死。”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铁,“有人在测试我们。”
“测试?”苏月见跨前一步,腰间的鱼肠剑撞在桌角,发出清响。
她的发梢还滴着雨水,沾在劲装领口,“那些牙龛里的冤魂?还是躲在地道里的活物?”
“活物。”夏启抬眼,瞳孔缩成针尖,“若真是阴魂作祟,心跳不会恢复。”他的拇指碾过银线表面的纹路,那里还残留着阿离体温的余温——这根线是用北境雪狐的绒毛混着细铜丝织成的,能传导最微弱的生命体征。
“他们要确认的,是我们对阿离的重视程度。”
苏月见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绷得发白:“我带死士潜下去。井盖被泥水埋了,我可以——”
“不行。”夏启截断她的话,银线在他掌心勒出红印,“他们要的是‘启’,不是闯将。”他的目光扫过帐篷里的众人,最后落在温知语泛白的指节上,“强行破入,阿离立刻会成为祭品。”
温知语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挂着泪,听见这句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抓起案上的算筹,指尖在算盘上快速拨弄,珠落声脆得像碎玉:“那我们就顺着他们的测试走。”她抽出一张绘着声波图的纸,“阿离刚才朗读《往生名录》时,地道里的牙龛有反应。如果通道有共鸣机制……”
“声纹共振仪。”夏启转身从木箱里取出个铜制仪器,外壳还带着系统商城兑换时的温热。
这是他前日刚换的,本打算用来检测城墙空鼓,此刻却擦得锃亮,“改装成地底信号捕捉装置,用阿离的声频反向激发壁龛。”
温知语的手指顿在算盘上,忽然笑了——那是种带着锋芒的笑,像春寒里抽芽的剑兰。
她抽出炭笔在声波图上划出交叉线:“阿离的声频是327赫兹,牙龛震动时的共振频率是331……用反向波叠加,能震开堵塞的通道。”
帐篷外传来甲胄摩擦的声响,沉山掀帘而入,雨水顺着他的锁子甲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水洼。
“外围警戒加固了。”他甩了甩发梢的水,“十名火枪手潜伏在积书巷两侧屋顶,加农炮预备队藏在西市粮栈,三十息内可轰塌巷道。”他的目光扫过夏启手里的仪器,“北境所有商道关卡已关闭,携带铜器出境者就地扣押——那些铜管,既是线索,也是他们的武器。”
夏启点头,目光落在墙角的《匠籍志》残卷上。
周七不知何时又坐回案前,正用显微镜观察着什么,铜粉在载玻片上闪着微光。
“周七。”夏启唤他。
“在。”周七头也不抬,显微镜的反光在他镜片上跳动,“地道里的牙龛用的是熟铜胎,表面涂了层……”他的声音突然顿住,指尖轻轻敲了敲残卷,“和开朝初年匠户失踪案里提到的‘玄铜封魂’,材质对得上。”
帐篷外的雨更大了,雨幕里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夏启握紧声纹共振仪,仪器表面的铜纹在烛火下泛着暖光。
他望向地道方向,那里的雨雾里浮着若有若无的嗡鸣,像极了阿离朗读时的尾音。
“准备。”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的测试,该结束了。”
周七的笔尖在残卷上点出个墨点。
他推了推眼镜,显微镜下的铜粉突然聚成细小的纹路——那是某种刻在金属里的符号,和《往生名录》封皮上的暗纹,一模一样。
周七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
他的手指在显微镜的调焦旋钮上微微发颤,另一只手快速翻动《匠籍志》残卷,泛黄的纸页在烛火下簌簌作响。九百名......九百名匠户。他喉咙发紧,声音像砂纸摩擦,残卷里说开朝三年春,北境铜作监呈报匠户染疫,尽殁于坊,可这里——他用镊子夹起载玻片,铜粉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这些铜粉里混着骨粉,碳酸钙结晶的结构和人骨磨碎的完全一致。
温知语立刻从案边绕过来,发间的青玉簪子撞在木桌沿上,发出清脆的响。
她俯身盯着显微镜,睫毛几乎扫到镜片:编号......每段铜管的编号对应工种?
周七的笔尖重重戳在残卷某行字上,墨迹晕开成小团乌云,甲一是铸模工,乙三是刻纹匠,和《往生名录》里第七十三个名字李承砚——他猛地抬头,瞳孔因震惊而收缩,他生前正是刻纹匠!
苏月见的鱼肠剑地出鞘半寸,寒气瞬间漫过帐篷:所以那些牙龛里的铜管,是用工匠的骨灰铸的?
不止。周七的喉结上下滚动,手指指向墙角那尊半人高的钟馗像,陨铁粉......只用于初代钟馗像的眼眶。他踉跄着站起来,撞得算盘珠噼里啪啦落了满地,这不是防盗机关!
是招魂阵!
他们用死者的执念锁门,只认血脉与声音!
帐篷里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
夏启的指节抵在唇边,目光如刀般扫过众人。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像战鼓在胸腔里擂动。
系统面板在他视网膜上闪烁,灰庐之谜任务进度条突然从37%跳到82%——这说明周七的推论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声纹共振仪。温知语突然抓起桌上的铜制仪器,她的指尖还沾着炭笔灰,在仪器表面留下浅灰色痕迹,阿离朗读名录时,地道里的牙龛有反应。
如果招魂阵需要血脉和声音......
夏启已经走到她身侧,接过仪器时两人的指尖轻轻相碰。
他调出阿离录制的三百七十二人名单,特制耳麦里传来她清冽的嗓音,像山涧里的冰泉。
当念到第七十三个名字李承砚时,声纹共振仪的指针突然疯狂偏转,撞在刻度盘的金属边缘,发出的脆响。
这里!温知语的指甲掐进夏启的手背,是阿离消失前最后经过的壁龛区域。她的声音在发抖,却带着奇异的清明,她在回应......但不止是她。
那些牙齿,在。
帐篷外的雷声滚过,震得帆布顶簌簌落灰。
夏启摘下耳麦,金属外壳还带着他耳后的温度。
他伸手去取案边的玄铁鳞甲,甲片相击的声音像寒夜的更鼓。我要下去。
不可!沉山一步跨过来,锁子甲上的雨水溅在夏启脸上,地道结构未明,可能有陷阱——
七殿下!苏月见的剑完全出鞘,剑尖却垂向地面,井下气息阴寒,您的体质——
够了。夏启系紧甲带,指节在护心镜上叩出清响,招魂阵认血脉,我是大夏皇子;认声音,阿离的声频我能模仿。他转身看向周七,目光像淬了火的精钢,他们要的,是我。
周七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显微镜的铜架硌得他生疼:殿下,井下可能有......
可能有什么?夏启笑了,那是种带着刀锋的笑,是九百名工匠的怨魂,还是藏在阴影里的活物?
不管是什么,我都要亲手撕开这层盖子。
温知语突然从袖中取出个小羊皮袋,塞到他手里:这是改良版的避毒丹,我加了北境雪参——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动了动,还有......如果遇到共振频率紊乱,用这个。她又递过个刻着云纹的铜哨,吹三声,地面能接收到声波定位。
夏启把两样东西都收进甲内暗袋,手指在袋口轻轻按了按。
他走到井口边,雨水顺着井沿流下来,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水洼。
银线已经被延长到极限,三个发电机在帐篷角落轰鸣,电流通过铜线时发出轻微的声。
苏月见。他转头,收线机关你掌控。
若我失联超过五分钟,立刻切断线路,封井浇水泥。
殿下——
这是命令。夏启的声音不容置疑。
他最后看向温知语,后者的眼睛里泛着水光,却强撑着扬起下巴。继续推进铁路计划。他说,声音放软了些,别让这个时代再等百年。
雨幕中,他抓住井壁的铜环,纵身跃入漆黑的井口。
银线瞬间绷直,像根被拉紧的琴弦,在雨里微微颤抖,仿佛连接着两个世界的命脉。
地面之上,雷声滚滚,震得帐篷的帆布猎猎作响。
温知语死死攥着声纹共振仪,指针还停在李承砚的位置,像根指向深渊的箭。
苏月见的手按在收线机关上,掌心全是冷汗。
沉山将加农炮的火折子攥得发烫,随时准备点燃引线。
而井底的黑暗里,夏启的靴底终于触到实地。
湿滑的铜梯在他手下泛着冷光,前方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
他摸出火折子吹亮,跳动的火光中,墙上的牙龛泛着青灰色,每颗牙齿里都嵌着细小的铜管——那些用工匠骨灰铸的铜管,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发出轻微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