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炭盆烧得正旺,老周头裹着满是铁屑的粗布围裙跨进来时,鞋跟还粘着半块冷却的铁渣,地磕在青石板上。
铁头跟在他身后,腰间环首刀的铜环撞出细碎声响——这是戍卫队新锻的精钢刀,刀身还带着淬火后的冷意。
都坐。夏启屈指叩了叩桌案,羊皮地图在烛火下展开,边角泛着旧茶渍的暗黄。
他指尖划过西岭山脉的褶皱,西秦商队要进启阳,必经三条路。
老周头眯眼凑近,掌心的厚茧蹭过地图上的墨迹:大当家是要设套?
不是套。夏启抽出炭笔,在鹰嘴崖处画了个圈,是给他们递把刀。他抬眼时,烛火在眼底晃出锐光,苏月见的商队走了,但西秦的密探不会停。
他们要东进,必先毁了启阳的炼铁坊——这是他们的死穴,也是我们的机会。
铁头的手掌重重按在刀柄上:少爷是要引蛇出洞?
夏启低笑一声,炭笔尖在水源补给点戳出个小孔,是要他们自己咬钩。他从怀里摸出本牛皮纸包着的册子,封皮上简易密码书写法几个字被磨得发白——系统商城兑换的东西,连墨迹都带着股特殊的檀香味。
老周头凑过去看,被夏启伸手挡住:这是给西秦人看的。他蘸了蘸松烟墨,笔尖在信笺上游走如飞,半月后试爆地火雷,防御空虚。写完抬头,其实是用火药崩山采矿,但西秦人不会信这个——他们只信自己想信的。
铁头挠了挠后脑勺:那图纸......
在这儿。夏启掀开桌下的陶瓮,取出半张染着油污的皮纸,边缘用炭灰抹得毛糙,照着炼铁坊的旧配方改的,故意留半组错数。他把纸递给老周头,你看看像不像工匠喝醉了画的?
老周头接过去,用拇指搓了搓纸面:油是羊油,炭灰掺了木屑——和咱们伙房烧火的灰一个味儿。他突然笑出声,西秦人要是信了,怕是要拿这破纸炼出火药渣子。
就要这效果。夏启将信笺和图纸塞进竹筒,用蜂蜡封了口,小石头。
门帘地被掀开,冷风裹着雪粒灌进来。
小石头冻得鼻尖通红,哈出的白气在眉睫上凝成细霜:少爷!
把这竹筒交给最不起眼的娃。夏启将竹筒塞进他怀里,混进下一支西秦商队,让他捡柴时不小心掉在马道上。他屈指敲了敲竹筒,记住,不能塞人手里,要让他们自己——人只会信自己捡来的秘密。
小石头用力点头,耳尖被冻得发紫:明白!
我这就去挑二牛,那小子瘦得像根麻秆,谁都不注意。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少爷,二牛他娘昨天刚送了我俩烤红薯,他肯定乐意。
夏启望着他跑远的背影,嘴角勾了勾。
密室里的炭盆炸响,火星子溅在羊皮地图上,被他指尖及时压灭——这把火,得由他来点。
晌午时分,议事厅的铜锣被敲得震天响。
夏启站在青石门台上,望着底下攒动的人头:铁匠铺的王婶攥着菜刀,菜贩子老陈扛着秤杆,连总捧着《论语》的老秀才都扶着眼镜,胡子抖得像风吹的麦穗。
从今日起,启阳寨防谍!他提高声音,寒风卷着他的披风猎猎作响,夜里巡更加三班,外来商旅得有保人跟着——
保人我来当!王婶举着菜刀往前挤,前儿个卖布的老张给我家铁蛋糖饼,准不是坏人!
王婶你可别瞎保!老陈扯她袖子,上回那卖盐的,我瞅着他包袱里有铁片子!
底下哄笑一片。
夏启望着这些红扑扑的脸,喉结动了动——三天前他们还缩在破窑里啃冻馍,如今却敢举着菜刀护家。
他伸手压了压,笑声渐歇:要是发现可疑的,直接来我这儿报——赏钱,从炼铁坊的进项里出!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满场应和声撞碎了雪云。
夏启望着人群里蹦跳的二牛,那小子正冲他挤眼睛,怀里鼓鼓囊囊——竹筒藏得严实。
同一时刻,西境群山里的隐秘石屋中,苏月见的笔尖在信笺上洇开个墨点。
烛火在她眼尾投下晃动的影,映得她耳后那枚玄铁蝶形坠子泛着冷光——这是西秦密谍的标记,从小烙进血肉里的。
她盯着案上的情报匣子,匣底压着半块焦饼——是夏启还她的,饼屑里嵌着半颗蜜枣,甜香混着墨香钻进鼻腔。
那晚的醉话像根细针,扎得她太阳穴发疼:东进计划是大君亲授的密令,她却在敌国皇子面前说漏了嘴。
上报夏启治民有方......她握笔的手微微发抖,会被视为动摇军心。笔锋一转,若隐瞒......她想起启阳寨飘着甜香的烟囱,想起夏启说时,眼底那种她从未见过的光——像融雪后的山泉,清得能照见人心。
最终,信笺上只落下一行字:目标寨防严密,暂无突破机会。她捏着封蜡的手不稳,一滴蜡油溅在案上,烫得她指尖一颤。
玄铁坠子擦过信笺,在二字上划了道细痕,像道未愈的伤。
三天后,一支裹着羊皮的商队穿过风雪,马蹄在冰面上敲出清脆的响。
最末那匹骆驼的蹄子突然一绊,从驮垛缝隙里滚出截竹筒——恰好落在西秦边境联络站的马道中央。
黑木林联络站内,密探头目捏着竹筒的手顿了顿。
他用刀尖挑开蜂蜡,信笺与图纸展开的瞬间,浑浊的眼珠突然瞪得滚圆。
西秦边境联络站的火塘烧得正旺,密探头目老蝎子的指甲深深掐进信笺边缘。
羊皮纸在他掌心蜷起毛边,地火雷试爆几个字被他反复摩挲,连带着那半张染油的图纸都起了褶皱。哈哈哈哈!他突然仰头大笑,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大夏那群蠢货还真当咱们眼瞎?
什么采矿崩山,分明是怕走漏风声!
案头铜壶里的奶茶咕嘟作响,老蝎子抄起酒碗砸在桌上,琥珀色的酒液溅在玄铁令牌上:传我命令!他抽出腰间短刀,刀尖在羊皮地图上戳出个血洞,命玄鸢今夜潜入启阳,务必引燃他们的火药库——成了是大功,败了......他舔了舔刀尖,就当给咱们探探路!
密令传到老驼爷手里时,他正蹲在商队车辕下修轮轴。
羊皮卷展开的瞬间,他浑浊的眼珠突然迸出锐光,枯树皮似的手背青筋暴起,地捏碎了半块车辖。作孽哟......他望着远处雪线上若隐若现的启阳寨,喉头滚动着咽下后半句。
月上三竿,老驼爷裹着破毡帽摸进启阳寨。
他熟门熟路避开巡更的戍卫,鞋底沾着的马粪在雪地上洇出淡黑的痕迹。
茶铺后巷的灶膛还剩着余温,他摸出半张焦黑的密令残页,对着火星子烤了烤,确认字迹显影后,地塞进灶膛最深处——那里埋着夏启专门让人留的半块松脂,明早烧火时自会粘在锅底。
第二日卯时三刻,夏启蹲在茶铺后檐下刮锅灰。
松脂融化的焦香混着灶膛热气扑上来,他指尖突然顿住——锅底粘着半片染血的羊皮,引燃火药库几个字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疼。
好个老驼爷。他把残页塞进袖中,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茶幡作响。
议事厅的门帘被他一把掀开,铁头正啃着冷馍,见他进来赶紧抹嘴:少爷?
把阿秃儿喊来。夏启扯过羊皮地图拍在案上,炭笔在废弃窑洞处画了个粗粗的圈,让他带二十个兄弟,今夜之前把那堆干柴浇透松油——要烧得旺,烧得久。他又翻出块铸铁壳子,敲得咚咚响,铁坊连夜赶工的?
铁头挠了挠后颈:王婶带着小崽子们往里头填石灰粉,说保证呛得人睁不开眼。
夏启指节敲了敲地图边缘,再在窑洞四周埋绊索,系上铜铃——要响得脆,响得远。他突然抬头,目光扫过窗外蹦跳的二牛,小石头呢?
在院儿里教娃们打暗号。铁头刚说完,就见小石头顶着一头草屑撞进来,鼻涕被冷风激得直抽:少爷!
夏启勾了勾手指,小石头凑过去,就听他压低声音:等会儿去告诉苏姑娘常去的布庄,说新到了批蜀锦——要让她的丫鬟听见。他顿了顿,眼底浮起半分笑意,再往她茶盏里搁颗蜜枣,要最大的那颗。
小石头眨了眨眼,突然咧嘴笑开:明白!
要让她觉得......觉得启阳的蜜枣比西秦的甜。
聪明。夏启拍了拍他肩膀,去罢。
深夜,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夏启站在高墙上,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山脚下那堆伪装成火药库的干柴,嘴角勾起半分冷意——绊索上的铜铃在风里晃着,像串未响的警钟。
一更天过,雪势渐小。
一道黑影突然从北岭跃下,脚尖点着积雪的枝桠,如灵猫般掠过哨卡。
夏启眯起眼,认出那身紧身劲装——是苏月见。
她腰间玄铁蝶坠子闪着幽光,在雪地里划出一道暗线。
黑影停在废弃窑洞前,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地上的绊索。
夏启的心猛地一紧——她发现了?
却见她从怀里摸出截火折子,吹燃的瞬间,火星子地窜起。
她手腕一抖,火折子精准地落在松油浸透的柴堆上。
话音未落,四周火把骤然亮起。
二十盏牛油灯同时点燃,映得雪地一片惨白。
夏启扶着墙垛俯身,声音裹着风雪劈头盖脸砸下去:苏姑娘,这么冷的天,何必亲自来烧自家饭锅?
黑影浑身一僵,火折子掉在雪地里。
她缓缓抬头,半张面具滑落,露出左眼尾那颗朱砂痣——是她总用碎发遮住的,比蜜枣还小的红痣。
你......早就知道了?她的声音轻得像雪,却裹着刀尖子似的锐。
夏启翻身跃下高墙,皮靴碾过积雪发出声。
他离她三步站定,能看见她睫毛上沾的雪粒子:从你说不该建城那一刻起。他指腹蹭了蹭鼻尖,城墙太高挡了风,可启阳的风是从东南来的——西秦密探才会在意西北的风口。
苏月见望着漫天风雪,忽然笑了。
那笑里带着解脱,像压了十年的石头终于落地: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夏启伸手扯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冻得发青的肩头。
羊毛里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松烟墨和铁锈的味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他屈起一根手指,死,或者......他又竖起第二根,告诉我西秦到底怕什么。
风卷着雪粒子扑来,迷了苏月见的眼。
她伸手按住披风前襟,触到他腰间挂的系统商城兑换的铜哨——那是他用来召集戍卫的,此刻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他们怕火。她突然开口,声音比雪还轻,怕烧不尽的炊烟,怕暖了的土炕,怕......她抬眼望进他眼底,那里有团火,烧得比启阳炼铁坊的高炉还旺,怕有人在废土里,种出活的希望。
夏启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望着她眼尾那颗朱砂痣,突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那你呢?
苏月见摸出怀里半块焦饼——是前日他塞给她的,饼屑里还嵌着半颗蜜枣。
甜香混着风雪钻进鼻腔,她忽然笑了,笑得比雪还亮:我啊......她指尖抚过他披风上的金线纹路,怕再尝不到这么甜的饼。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破了夜的寂静。
夏启望着她身后那堆还在冒烟的柴堆,又望进她亮得惊人的眼睛里。
风停了,雪住了,他忽然明白老驼爷塞进灶膛的,不只是半张密令——是颗种子,埋在废土里,正在发芽。
那便留下。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去,我让王婶明日蒸十笼蜜枣糕,管够。
苏月见的手指在他掌心里动了动,最终反握住他。
玄铁蝶坠子撞在他腕间,发出清响——那是旧的枷锁,也是新的开始。
墙头上,铁头憋着笑捅了捅小石头:你说少爷是不是早就算好了?
小石头望着雪地里交握的手,吸了吸鼻涕:我看啊......他挠了挠头,是苏姑娘也算好了。
更声渐远,启阳寨的烟囱里升起第一缕炊烟。
那烟裹着蜜枣香,裹着松脂香,裹着铁水的腥甜,直直冲上云霄——像面旗子,插在这废土里,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