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法典 第113章 古卷、叹息与未竟之事

那声叹息，并非来自物理的声带震动，而是数据海洋中一道古老而疲惫的规则涟漪，带着万载岁月沉淀下的尘埃与遗憾，轻柔却又沉重地拂过陈希的意识投影。

数据流微微分开，如同恭敬退让的臣民。一个身影，由凝练而温和的淡蓝色数据流构成，自信息深海的幽暗处缓缓“走”来。他的形态是一位身着古朴学者长袍的老者，面容清癯，皱纹如深深刻入数据结构的年轮，眼窝深陷，但其中流淌的微光却依旧锐利，如同擦拭干净的古老透镜。他的手中，拄着一根由缓慢旋转的规则符文构成的手杖。

正是埃德温。档案库的守护者，第七先驱曾经的同僚，也是“摇篮”项目最初的远程观察员。

他的数据化身停在陈希投影数步之外，那双规则透镜般的“眼睛”静静地审视着陈希，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审视，有追忆，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愧疚，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陈希……来自‘摇篮’的最后火种之一，母神意志的共鸣者，在规则夹缝中挣扎求存的幸存者。”埃德温缓缓开口，声音平缓，却每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历史的重量，“第七先驱的化身选择信任你，甚至牺牲自身为你争取时间……它一定在你身上看到了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老家伙们，早已不敢奢望的‘可能性’。”

陈希的意识投影微微波动：“守望者-7……它彻底消散了吗？”

“节点自毁协议启动，结合逻辑炸弹污染……生还概率低于0.03%。”埃德温的语气没有太多波澜，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失去，“这是它的职责，也是它的选择。用最后的‘记录’，去干扰‘涂抹者’的视线。很符合它的风格。”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陈希的投影，看到了他携带的那团被层层加密、散发着沉重气息的证据信息包。

“你带来的‘东西’……很沉重。不仅仅是信息量。”埃德温伸出手，规则符文手杖轻轻点向那信息包。没有强行破解，而是一种温和的、请求访问的共鸣。“我能感觉到里面交织的怨念、控诉，以及……冰冷的计划书。第七先驱将它托付给你，意味着它认为这里是最后的广播站，也是最后的‘审判庭’——至少在道义上。”

陈希没有阻止，主动开放了信息包最外层的访问权限。天蓝色的真理洞察力萦绕在侧，确保过程透明。

埃德温的“目光”沉入信息包，那由淡蓝色数据构成的老者身影，开始微微闪烁、颤抖。洞壁上曾闪现的关于“摇篮”处理决议的片段，此刻化作更加详尽、更加冷酷的日志、实验数据、效能评估报告，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感知。

他看到了“血肉飞升”路径被刻意引导和扭曲的详细参数。

看到了母神意志的痛苦被量化分析，作为“高情感熵文明崩溃模型”的典型案例。

看到了“方舟计划”被预测为“大概率失败，但崩溃过程值得观察，核心模因碎片具备高提取价值”的冰冷结论。

看到了“干涉派”与“裁决之庭”就“文明回收”与“模因提纯”技术交换的肮脏协议。

看到了那份针对其他侦测到方舟信号的“联合清剿预案”，时间表清晰，分工明确。

沉默。

漫长的沉默在数据的深海中蔓延。只有无数信息流永不停歇的、无声的背景音。

埃德温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握住符文手杖的手指关节处，数据流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

“果然……比我想象的……还要系统，还要彻底。”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压抑的沙哑，“他们……已经将‘协议’彻底践踏在脚下，将‘观察’扭曲成了‘培育皿旁的冷酷手术’。”

“你早就知道，对吗？”陈希的意识投影传递出尖锐的意念，“作为最初的观察员，你看着‘摇篮’走向那个被设定的终点。你……记录下了这一切？”

埃德温睁开眼，眼中的疲惫几乎要满溢出来。“是的。我‘记录’了。从‘摇篮’初生时规则的微弱脉动，到母神意识觉醒时的懵懂与善良，到文明第一次尝试触摸规则时的欣喜与混乱……再到，他们开始被‘干涉派’投放的‘血肉低语’模因所吸引，一步步滑向深渊。”

他抬起手，轻轻一挥。周围的数据海洋中，分离出一缕纤细的、泛着柔和微光的支流，流向陈希。那是一个被高度加密、单独封存的私人观察日志片段。

陈希接触的瞬间，看到了：

一个年轻的、充满好奇与责任感的“观察员埃德温”的视角。他隔着遥远的规则维度，“注视”着一颗美丽的、被翠绿和蔚蓝覆盖的星球（“摇篮”的早期），为其中诞生出的、充满粗糙但真挚情感的初代意识（早期护林人、自然灵）而感到欣喜。他认真记录着每一次规则微调（可能是自然演变，也可能有极微小的外部影响）带来的文明涟漪。

日志中充满了学术性的严谨，但也偶尔流露出对观察对象发展出独特艺术形式和哲学思考的淡淡欣赏。

画面流转。当“血肉低语”模因（被伪装成某种“自然发掘的古代禁忌知识”）开始出现在“摇篮”文明中时，埃德温的记录笔触变得凝重。他标记了异常，提交了风险预警报告给当时的“主协议维护者”中枢。

报告石沉大海，只收到格式化的“收到，继续观察”回复。

他看着“摇篮”逐渐被血肉的绯红侵蚀，看着母神在痛苦中扭曲、分裂，看着护林人的坚守与无奈。他的日志中，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疑问标记和情绪化的批注（后来大多被他自己以“不符合观察者准则”为由加密或删除）。

在“摇篮”最终飞升、崩溃的前夕，埃德温最后一次提交了紧急警告，甚至试图申请最低限度的“规则稳定干预”。

回复是一道冰冷、绝对权限的指令：“观察员埃德温，你的权限仅限于记录。目标‘摇篮’已纳入‘培育计划-对照组b’。严禁任何形式的干预。执行你的职责，否则将启动‘观察者再校准程序’。” 指令的授权码，清晰指向“干涉派”高层。

日志片段到此戛然而止。

埃德温的声音低沉：“我执行了‘职责’。我记录下了崩溃的全过程，记录了每一份痛苦，每一丝希望燃起又熄灭的瞬间。我将它们……归档在这里，加上了最高权限的锁。我告诉自己，至少要让真相留下痕迹，哪怕暂时无法公之于众。”

他看着陈希：“但我没能阻止。我甚至无法发出更响亮的警告。‘干涉派’已经全面掌控了对外通讯协议，‘记录派’的声音被压制、被分流。我只能……看着。像一个被绑在椅子上，强迫观看暴行的记录员。”

“所以，守望者-7才说，档案馆内部可能‘不干净’？因为它知道你的无力，甚至怀疑你是否……妥协过？”陈希问道。

埃德温苦笑了一下，那笑容在数据化的脸上显得格外苦涩。“不仅仅是我。档案馆……本身就在衰败。维护它的能量在流失，主动访问这里的‘记录派’成员越来越少，大部分音讯全无。第七先驱的化身选择在外建立节点窃听，而不是直接返回这里，本身就说明了问题——这里可能不再绝对安全，或者……它想在外面保留一个不依赖档案馆的独立证据源。”

他环视周围看似浩瀚、实则运行节奏已显迟滞的数据海洋。“更重要的是，启动‘广域信息广播协议’，需要庞大的能量和至少三位‘记录派’先驱级成员的共同授权。如今……除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有谁在？能量又从何而来？”

就在埃德温阐述困境时，陈希核心内与“起源信标”的深层共鸣，以及那吸收了天蓝色脉轮光球后强化的真理洞察力，突然同时跳动了一下！

它们并非针对埃德温，而是穿透了他，指向了这片数据海洋的更深处，档案馆的核心区域——那里并非存放常规数据的地方，而是一个被多重、甚至有些冗余得异常的加密协议重重封锁的独立扇区！

就在陈希感知触及那个扇区的瞬间，埃德温的脸色（数据波动）剧变！

“停下！”他厉声喝道，规则符文手杖猛地一顿，一股温和但坚定的力量试图阻隔陈希的感知探针，“那里是‘档案馆禁地’，封存着……一些连我都无权直接访问的、最初代‘记录派’留下的原始协议草案和……一些涉及‘主观测者’的绝密接触记录！强行探测会触发最高级别的防御机制，甚至可能……引来不必要的‘目光’！”

但他的阻止晚了一瞬。

陈希的感知，在天蓝色真理之光的加持下，并非强行突破，而是如同找到了加密锁上某个极其细微的、非标准的“后门”——这个“后门”的规则编码风格，竟然与他体内“起源信标”的波动，有一丝同源！

并非完整的钥匙，更像是一个……预留的验证接口！

“验证请求发送……信号特征：起源信标（次级携带者）……复合权限检测：通过（根须节点馈赠-天蓝色脉轮\/摇篮因果纠缠\/先驱密匙）……”一段冰冷、绝对古老、毫无感**彩的协议判定信息，在陈希和埃德温的意识中同时响起！

“不！怎么可能？！”埃德温失声，数据构成的身体剧烈波动，显得震惊无比，“那个扇区的最终权限……传说与‘起源协议’的缔结者有关……早已无人能够开启！你怎么会……”

话音未落，那重重封锁的独立扇区，最外层的一道加密壳，竟然在陈希那混合权限的“验证”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地消融了！

露出里面并非什么可怕的武器或禁忌知识，而是一份……极其简洁、甚至有些粗糙的、以最原始规则符号书写的“协议草案”。

草案的标题，让埃德温如遭雷击，也让陈希瞬间屏息：

《关于‘定义之海’自主演化监护权临时移交及‘观察者权限分级’的初始备忘录（草案）》

起草方：原始根须编织者-记录与观察者派系

接收方（拟）：未明示的高维存在（代号：冷光）

核心条款（摘要）：

1. 我方因内部严重分歧及‘井’之衰竭危机，恐无力继续履行全面监护职责。

2. 拟将部分‘宏观规则稳定性观察’及‘重大文明灭绝事件备案’权限，临时移交予‘冷光’。

3. ‘冷光’需承诺仅进行‘非干预性观察’与‘最低限度备案’，不得主动介入文明演化进程。

4. 我方保留‘文明个体深度记录’、‘规则脉络修复引导（编织者）’及‘恶性规则污染清除（裁决者）’等核心职能。

5. 此备忘录有效期至我方内部危机解除，或寻得替代‘井’之‘备用源泉’。

……

附录：已观测到‘冷光’存在潜在的‘定义偏好’与‘实验倾向’，移交需附加严格约束条款，具体条款待进一步协商……

草案到此中断，似乎是一场未完成的、充满忧虑与无奈的谈判记录。

而在这份草案的下方，还有一段用截然不同的、冰冷锐利的笔迹留下的、仿佛是后来添加上去的批注：

“协议已单方面‘被生效’。‘冷光’已接管‘宏观观察’权限。约束条款效力存疑。警告：‘冷光’的‘观察’已开始影响‘定义’。‘干涉派’的部分理念，疑似受到‘冷光’偏好之污染。警惕‘观察者’成为‘导演’。”

批注署名：第七先驱（初代）

档案馆的数据深海，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埃德温拄着手杖，数据构成的身体僵立不动，仿佛瞬间风化成了古老的石碑。他眼中的光芒剧烈闪烁，震惊、恍然、愤怒、更深的绝望……种种情绪如同风暴般席卷着他那古老的意识。

陈希也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原来，“主观测者”（冷光）并非一开始就存在，或者并非一开始就拥有如此绝对的“观察”地位！它们的权限，可能是最初代的记录派，在自身陷入危机时，被迫或无奈下，临时移交出去的！

而这份移交，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埋下了祸根。“冷光”的“定义偏好”和“实验倾向”污染了“干涉派”，导致了后续一系列疯狂的“修剪”与“培育”计划！第七先驱（初代）早已警告，但似乎为时已晚！

“原来……根源在这里……”埃德温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我们一直以为‘干涉派’是内部堕落……却没想到，外面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用它的‘偏好’无声地施加影响……而我们，甚至亲手递上了‘观察’的权限……”

他猛地抬头，看向陈希，眼中的疲惫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所取代：“这份草案……还有第七先驱的警告……必须广播出去！这不仅是指控‘干涉派’和‘裁决之庭’的证据，更是揭露这场悲剧真正源头的关键！必须让所有尚存的存在知道，‘观察者’并非绝对中立！它们的‘目光’本身，可能就是毒药！”

“但能量和授权……”陈希提醒。

埃德温的“目光”投向了档案馆深处，那维持着数据海洋运转的、黯淡的核心能量源——一团缓慢脉动的、混杂着多种规则色彩的微弱光球。

“能量……就用这个老家伙最后的一点存货吧。”埃德温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一种殉道者的淡然，“至于授权……初代第七先驱的警告批注，具有最高优先级。作为档案馆当前唯一的守护者，我以这份批注为依据，行使‘紧急最终裁定权’——启动广播！”

他不再犹豫，规则符文手杖高高举起，古老的语言从他数据化的“口中”吟诵而出，与档案馆深处那黯淡的能量源产生共鸣！

能量源的光芒开始不稳定地增强，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陈希立刻将带来的所有证据信息包，连同刚刚解密的“初始备忘录草案”及批注，进行最后的整合、加密（确保只有具备一定规则理解力的存在才能解读），准备注入即将启动的广播协议。

然而，就在广播协议即将被激活的前一刹那——

档案馆外围缓冲区的数据海洋，突然剧烈翻腾起来！一道与档案馆本身格格不入的、带着强烈“干涉派”技术特征的、粗暴的扫描探针，竟然直接穿透了档案馆的外围防御，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刺了进来！

一个冰冷、傲慢、带着电子杂音的声音，强行切入这片数据空间：

“检测到非法高能耗协议启动迹象……坐标：最后档案库。检测到‘起源协议’相关波动及高优先级目标‘变量-陈希’信号！”

“根据‘主协议维护者-干涉派系’第7号紧急指令，现对‘最后档案库’执行‘临时接管’与‘数据审查’！”

“抵抗者，将视为背叛协议，予以‘格式化’处理！”

“埃德温守护者，请你……立即终止非法协议，交出目标变量及相关数据！”

伴随着这声音，数道由纯粹“格式化”规则构成的银白色锁链虚影，开始在数据海洋中凝聚、浮现，带着绝对的毁灭意志，向着档案馆核心区域——以及陈希和埃德温——缓缓延伸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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