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食局坐落在皇宫西侧,紧邻着御药房,是一处三进的宽敞院落。前院是处理日常食材、分配各宫份例的地方,终日弥漫着各类食物与药材混杂的气息;中院是主事女官们处理事务、存放典籍方子的厅堂厢房;后院则是专供有品级的女官或特许的“行走”居住和研制特殊膳食的地方。
沈清辞被安置在后院最西头一间僻静的厢房,与春桃同住。严嬷嬷并未久留,教导了三日宫中基本礼仪、各宫主子位份忌讳后,便将她交给尚食局一位姓李的掌膳女官,自己回太后宫中复命去了。
李掌膳年约四十,面容严肃,法令纹很深,看沈清辞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疏离。尚食局是宫中油水丰厚、关系错综复杂之地,突然空降一个太后亲口褒奖、破格擢用的“妙膳娘子”,无疑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和神经。
“沈娘子既蒙太后恩典,专司药膳调理,便该恪守本分。”李掌膳声音平板,“平日里若无传召,便在后院研习方子,无事莫要往前院及各宫走动。各宫主子的膳食自有定例,非经尚食大人或太后、皇后特许,不得擅改。这是规矩。”
这便是明晃晃的排挤与限制了,将她圈禁在这方寸之地,远离真正的权力与资源中心。
沈清辞面色平静,屈膝应道:“谢掌膳提点,清辞记下了。”
李掌膳见她乖顺,神色稍缓,又交代几句诸如领用物料需登记、出入需报备等琐事,便转身离去。
人一走,春桃便忍不住抱怨:“东家,她这分明是欺负我们是新来的!把咱们晾在这冷灶头!”
“冷灶头才好。”沈清辞推开西窗,窗外正对着一小片荒芜的园子,几株耐寒的松柏在冬风中萧瑟,“树大招风,我们初来乍到,越不起眼,越安全。正好,我也需要时间,弄清楚这尚食局乃至后宫的水,到底有多深。”
她并未虚度光阴。白日里,她以“熟悉宫中常用药材”为由,频繁往返于尚食局与仅一墙之隔的御药房。御药房的太监起初也拿乔,但沈清辞出手大方(用的是太后赏赐的金子),言谈间对药材辨识、炮制、药性了如指掌,很快便与几位低阶的药材太监混熟了练,不动声色地摸清了御药房的药材来源、库存管理、以及往各宫分派的流程。
夜里,她便翻阅从清河县带来的医书笔记,结合白日所见,潜心揣摩。太后年事渐高,畏寒畏风,略有咳喘,肝肾不足;皇后体丰多痰,脾胃不和;几位育有皇子的妃嫔,则多有忧思劳心、肝郁血虚之象……这些虽只是表面观察和零星听闻,却让她对即将可能面对的需求,有了初步的应对方案。
她也在等。等萧执的消息,等太后再次传召,等一个打破眼下僵局的机会。
机会比她预想的来得快,却也险恶得多。
腊月二十,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席卷京城,宫中不少体弱的宫人都染了风寒。太后也略有不适,咳嗽加重。皇后晨省时提及,太后便随口道:“上次清河县进献的那个‘暖阳煲’,味道尚可,服用后身子也暖了些。让她按宫里的材料,斟酌着再配些温和润肺的来。”
这话传到尚食局,意义便不同了。太后亲口点名,哪怕只是“随口”,也足以让沈清辞这个“冷灶”瞬间烧热。
李掌膳亲自到了后院,脸上堆起了罕见的笑意:“沈娘子,太后娘娘惦记着您的手艺呢。这是御药房拨来的上好川贝、雪梨、百合、杏仁等物,娘娘畏寒,不喜药味过重,又要润肺止咳,您看……”
这是考较,也是试探。若做得好,自然是她的本分;若稍有差池,便是辜负圣恩,大罪一桩。
沈清辞仔细查验了药材,皆是上品,便道:“请掌膳回复,民女这就准备,午后便可呈上。”
她做的并非简单的川贝炖雪梨,而是结合太后体质,以川贝母研细末,与冰糖、蜂蜜熬成清润膏滋,又用百合、杏仁、陈皮与宫廷特供的燕窝一同慢炖成羹,最后将川贝膏徐徐调入羹中,既保留润肺止咳之效,又去除了川贝的微苦和燕窝可能的腻味,成品莹润清甜,香气雅致。
羹汤呈上,太后用了小半碗,咳势果然缓了,午觉也睡得安稳些。赏赐随即下来,虽只是几匹宫缎和一小盒珍珠,却足以让尚食局上下对沈清辞的态度悄然改变。
然而,福兮祸所伏。
两日后,腊月二十二,宫中设小宴,为即将到来的新年预热。宴席上,一道以沈清辞改良方子烹制的“百合杏仁燕窝羹”,被赐予各宫妃嫔品尝。这本是彰显太后恩泽、顺便抬举沈清辞之举。
变故发生在深夜。
永宁侯府年初送入宫中、新近颇得圣心的柳才人,突发急症,上吐下泻,腹痛如绞,冷汗淋漓,太医诊断为“中了寒凉之物,伤了脾胃”。而柳才人身边的宫女哭诉,娘娘晚间只用了宴席上的羹汤和几样点心,回宫后便觉不适。
矛头瞬间指向那道羹汤,更指向开出方子的沈清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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