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内,寅时刚过(凌晨五点),便已站满了朱紫重臣。殿内九龙盘柱,金砖铺地,巨大的铜炉吞吐着暖香,却驱不散那股剑拔弩张的寒意。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御阶之下,那个独自跪在冰冷金砖上的青色身影。
沈清辞。
她依旧穿着尚食局女官的青色公服,发髻一丝不苟,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雪后青松。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但那双眼睛却清澈坚定,映着殿内通明的烛火,不见半分怯懦。从踏入这座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大殿起,她便知道,今日之战,关乎生死,更关乎她一路走来所坚持的一切。
御座之上,年轻的皇帝面色沉肃,眉宇间隐有疲色,目光扫过下方群臣,最后落在沈清辞身上,不辨喜怒。摄政王萧执立在御座左首,一身玄色亲王蟒袍,玉带金冠,面容冷峻,如渊渟岳峙,自有一股慑人气场。他并未看沈清辞,只垂眸盯着手中玉笏,仿佛殿中的风暴与他无关。
“陛下!”兵部尚书李崇义率先出列,声音洪亮,带着武人特有的悍厉,“北疆急报,戍边将士因服用此女所献‘药膳包’,近百人中毒,十余人惨死!此乃动摇军心、祸及边防之重罪!其方来历不明,其心回测!前有慈宁宫参汤之事未远,足见此女行事诡谲,恐非良善!臣恳请陛下,将此女即刻下狱,严刑拷问,揪出同党,以安边军之心,以正国法!”
“臣附议!”刑部侍郎紧随其后,“药膳食疗,本为小道,竟敢妄用于军国大事!如今酿成惨祸,沈氏罪责难逃!且其出身微贱,骤然得宠,屡生事端,恐有妖孽之嫌!”
“臣等附议!”
一时间,要求严惩的声音甚嚣尘上,多数是平素与永宁侯府有旧,或对萧执专权不满的官员。他们言辞激烈,将沈清辞描绘成祸国妖女,仿佛不立时将她明正典刑,边关顷刻就要崩塌。
皇帝眉头微蹙,看向一直沉默的萧执:“摄政王以为如何?”
萧执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激愤的臣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喧哗:“陛下,北疆军报所述,自是实情。将士伤亡,令人痛心。然,军报简略,只述结果,未及详因。究竟是药膳方子本身之毒,还是其他环节出了差池?是有人故意投毒构陷,还是保管服用不当?皆需详查。沈氏乃太后亲封司药,此前亦于太后案中有功,若仅凭一面之词便即定罪,恐失公允,亦寒了有功之人之心。”
“摄政王此言差矣!”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史颤巍巍出列,他是三朝元老,清流领袖,“有功是有功,有过是有过!岂能功过相抵?如今边关将士尸骨未寒,朝堂之上却要为嫌犯开脱,是何道理?难道将士性命,还比不上一个女子的前程吗?!”
这话极重,直接将萧执置于不顾将士死活的位置。
萧执面色不变,只淡淡道:“陈老御史忧国之心,本王感佩。正因将士性命重于泰山,才更需查明真相,勿使忠魂含冤,亦勿令真凶逍遥。陛下,臣以为,当给沈氏一个自辩之机。若其辩无可辩,再行严惩不迟;若其中真有冤情,也好还边关将士一个明白。”
皇帝沉吟片刻,目光再次投向沈清辞:“沈清辞,众卿所言,你可听见?你有何话说?”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那些目光中,有幸灾乐祸,有冷漠审视,也有极少数的担忧。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朝着御座深深叩首,再抬头时,声音清越,回荡在大殿之中:“陛下明鉴,各位大人容禀。臣女沈清辞,自问所献‘戍边暖阳煲’药膳方,绝无半分毒性,更不可能导致大规模中毒身亡!”
“空口白话,谁人信你?!”兵部尚书李崇义冷笑。
“臣女有证据,亦有疑点,请陛下与各位大人一听。”沈清辞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份连夜整理好的文书副本,由内侍呈上御前,自己则朗声陈述:
“其一,关于药膳方本身。”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戍边暖阳煲’以炮制附子为君,生姜、桂枝为臣,辅以红枣、饴糖等调和。附子虽有毒,但经臣女特殊炮制及长时间煎煮,毒性已微乎其微,重在驱寒逐痹。此方在进献太后前,经御药房三位太医、三位老药工共同验看、试制、试服,确认安全无误,方敢呈送北疆。若有毒,当时何以无人查出?”
“此一时彼一时!或许是你后来动了手脚!”有人驳斥。
“其二,”沈清辞不理,继续道,“关于北疆事发。臣女昨夜反复研读军报抄件及所能获知的细节,发现三处重大疑点!”
她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疑点一,发病时间。军报称,首批出现症状的兵士,是在腊月二十五日午后。而那一批药膳包运抵北疆大营,是在腊月二十三日。按方中要求,药膳包需浸泡六个时辰,文火慢煎四个时辰以上方可服用。即便抵达当日即开始煎煮,最快也需到二十四日深夜或二十五日凌晨才能服用。何以在短短半日之内,便出现如此剧烈、且人数众多的中毒反应?此与附子或其他常见中毒物的发作时间常理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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