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
时近亥时,一座书房却依旧灯火通明。
此地位于王府花园的角落,四周古木森森,假山掩映,若非特意寻找,极易忽略。
书房窗户紧闭,厚重的锦帘垂下,将内里的声响完全隔绝。
室内,紫檀木的书案后,端坐着一位面容清癯的男子。
他身着深紫色常服,头戴玉冠,眉宇间那股久居人上的雍容气度昭示着他的身份——正是当今官家赵煦的叔父,先帝神宗之弟,楚王赵颢。
他手中把玩着一方和田玉镇纸,眼神沉静,却又似有寒潭深流,静静地听着对面两人的谈话。
书案前左右两侧,各设一椅。
左侧椅上,坐着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眉眼与赵颢有五六分相似,但气质更为外露,此刻眉头微锁,显得有些焦躁。
他是赵颢的嫡长子,现任端州刺史、济州团练使赵孝骞。
虽挂着刺史、团练使的虚衔,但常年留居京城,协助赵颢处理一些“事务”。
右侧椅上,则坐着一位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
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即便在略显压抑的书房内,也自带一股风流蕴藉之气。
他身着月白色锦袍,腰系玉带,一副富贵宗室子弟打扮,甚至有些过于精致。
他便是神宗皇帝第十一子,当今官家赵煦的异母弟,封遂宁郡王,领平江、镇江军节度使的赵佶。
赵佶年纪虽小,但神色间却无多少稚气。
他身体微微后靠,翘着腿,手里把玩着一柄象牙骨扇。
“皇叔,”赵佶“唰”地一下打开折扇,轻轻摇动,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您说……咱们这盘棋,下的这些子,真能行吗?
六哥(指赵煦)如今亲政,虽说时日不算太长,可我看他在朝会上,言出法随,那些老臣都不敢轻易驳斥,皇叔祖(汝南郡王赵宗兴)又鼎力支持,还有庆哥儿……哼,在外面给他张罗什么‘群英殿’、‘龙骑将’,风头正劲呢!!!
咱们……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他口中称赵煦为“六哥”,语气却并无多少亲厚之意,反而带着一丝嫉妒。
赵颢闻言,抬了抬眼,目光落在赵佶的脸上。
他微微一笑道:“十一郎,你年纪尚小,有些事看不透,也属正常。但你要相信皇叔。这盘棋,皇叔下了不止十年了。从你六哥登基之后,皇叔就在布局。”
他放下镇纸,手指轻点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朝堂之上,看似铁板一块,实则暗流涌动。
六郎亲政,锐意革新,触动的利益何止一两家?
旧党残余,新党中不得志者,地方上的豪强巨室,还有我们这些……嗯,闲散宗亲,心里未必都服气。
你说朝臣不敢驳斥?那只是表面。
暗地里,阳奉阴违,拖延塞责,甚至暗中串联者,大有人在。
皇叔我这些年广结善缘,别的不敢说,这汴京城里,宫闱之内,乃至地方上的一些紧要位置……有不少能替我们说话、办事的人。”
他刻意顿了顿,观察着赵佶的反应。
见赵佶摇扇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变得专注。
赵颢心中微哂,继续道:
“至于皇叔和赵和庆那小子……不错,他们是有些手段,也得了官家的信重。
但皇叔年事已高,皇城司事务繁杂,他能盯得过来多少?
赵和庆嘛,乳臭未干,仗着几分武勇和运气,就真以为能只手遮天了?
他搞的那些‘群英殿’、‘龙骑将’,听着唬人,不过是收罗些江湖亡命和军中刺头,成不了大气候,反而容易惹火烧身。
岭南、东南那边,够他头疼一阵子的。”
赵颢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十一郎,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担忧这些,而是‘安安稳稳’。
该读书读书,该玩乐玩乐,尤其是……”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诱惑的意味,
“多去向太后那里走动走动,请安问好,承欢膝下。
我这位嫂嫂啊,最是念旧,也最喜欢聪明伶俐、懂得风雅的晚辈。
你诗书画艺皆有天分,正合她心意。
把她哄高兴了,比什么都强。
要知道,有些时候,太后的一句话,抵得上千军万马。”
赵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得意。
他确实擅长此道,也颇得向太后喜爱。
他合起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笑道:
“皇叔教诲的是。侄儿省得了。只是……”
他笑容微敛,又露出一丝疑虑,“六哥如今春秋鼎盛,龙体康健,又刚刚亲政,正是雄心勃勃之时。
侄儿我……就算有太后疼爱,毕竟只是郡王,这‘机会’二字,从何谈起啊?
难不成,真要去想那‘兄终弟及’的古例?可也太过渺茫了。”
赵颢闻言,忽然发出一声嗤笑,这笑声在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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