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承平三十年,秋。
紫宸殿的鎏金铜鹤香炉里,龙涎香正焚得袅袅。
年仅二十的皇帝萧彻,身着玄色常服,临窗而立。
窗外是连绵的宫殿飞檐,琉璃瓦在秋阳下折射出冷冽的光,一如他眼中惯常的淡漠。
“陛下,御史台递牌子,求见。”内侍总管李德全的声音低眉顺眼,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萧彻没有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片刻后,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青衫身影款步而入。
来人年约二十四五,面容清俊,鼻梁高挺,唇线明晰,一双眼睛尤其亮,像含着秋水,却又在抬眸望向御座时,敛去了所有波澜,只余恭敬与疏离。
“臣,沈砚,参见陛下。”他撩袍跪地,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萧彻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沈砚,字景渊,三年前状元及第,因锋芒过盛被贬至地方,去年才被召回京,任御史台侍御史。
此人素有才名,更以刚正不阿闻名,短短数月,已弹劾数名勋贵,连萧彻的母舅、当朝太尉都曾被他当庭驳斥。
“沈爱卿平身。”萧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今日所奏,可是为了太尉府强占民田一事?”
沈砚起身,垂手而立:“陛下圣明。臣查得太尉府于京畿之地强占良田千亩,驱离百姓百余家,民怨沸腾。律法昭昭,纵使皇亲国戚,亦不可轻饶。”
他言辞恳切,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透着凛然正气。
殿内的李德全忍不住捏了把汗——这位沈大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在皇帝面前如此直言不讳地弹劾太后的亲弟弟。
萧彻看着他,眼神深邃。
沈砚的清正,他早有耳闻。
只是这朝堂之上,蝇营狗苟者众,如沈砚这般干净剔透的人,反倒像一根刺,扎在这潭浑水里,显得格格不入。
“太尉乃国之勋旧,又是太后胞弟,”萧彻缓缓开口,语气平静,“沈爱卿如此咄咄逼人,可有确凿证据?”
“臣已将人证物证整理成册,”沈砚从袖中取出一本卷宗,双手奉上,由李德全接过呈给萧彻,“若陛下不信,臣愿当庭对质。”
萧彻翻开卷宗,目光快速扫过。证据确凿,条理分明,字字句句都指向太尉的不法行径。
他合上卷宗,放在一旁,目光再次落在沈砚身上。
“沈爱卿一心为国,朕心甚慰。”萧彻的语气柔和了些,“此事,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容朕三思。”
“陛下!”沈砚上前一步,面露急色,“此事关乎国本,关乎民心,若不及时处置,恐生民变!臣请陛下立刻下旨,彻查此事,严惩不贷!”
他的眼神太过明亮,太过执着,像一团火,灼烧着萧彻看似平静的心湖。
萧彻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他紧抿的薄唇,心中竟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这朝堂之上,人人都对他阿谀奉承,或敬畏有加,唯有眼前这个人,敢这样直视他,敢这样据理力争,仿佛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一个需要被说服的对象。
“放肆!”李德全见状,厉声呵斥,“沈大人,不得对陛下无礼!”
沈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躬身请罪:“臣失言,望陛下恕罪。”
萧彻摆了摆手,示意李德全退下。他走到沈砚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萧彻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皂角味,干净得像秋日里的风。
“沈砚,”萧彻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莫名的磁性,“你可知,在这宫里,说话太直,是会掉脑袋的?”
沈砚抬起头,迎上萧彻的目光,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坚定:“臣知。但臣身为御史,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若因畏惧权势而缄口不言,何异于尸位素餐?臣宁死,不愿做那等谄媚之徒。”
他的眼神太过坦诚,太过炽热,让萧彻几乎要被那光芒灼伤。他看着沈砚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心中那丝异样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
“好一个‘宁死不愿’。”萧彻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朕记住了。此事,朕会处理。你先回去吧。”
“臣,遵旨。”沈砚再次躬身,然后转身,一步步退出了紫宸殿。
青衫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萧彻才缓缓转过身,重新看向窗外。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他想起沈砚刚才的眼神,想起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气息,想起他那句“宁死不愿”。
这个沈砚,真是个有趣的人。
萧彻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窗台,眼神晦暗不明。
太尉的案子,他不是不想办,只是牵扯太广,太后那边不好交代。
但沈砚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他心中的涟漪。
或许,借沈砚这把“利刃”,可以好好整顿一下这盘根错节的朝堂了。
只是,他看着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倒影,眼神复杂。利用这把利刃,固然可以披荆斩棘,但也要小心,别被这利刃伤到自己。
尤其是,当这把利刃,还拥有那样一双明亮得让人心慌的眼睛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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