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的这一部分,纸张的质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粗糙或脆薄,而是一种混合了多种纤维的、略带韧性的厚实感,仿佛由不同来源的纸页被无形之力强行糅合、压平而成。墨色呈现出多层次的灰黑,从边缘的浅淡烟霭到核心的浓黑夜幕,过渡自然,仿佛将一段时间内沉淀的所有光影都浓缩于此。笔迹起初有些滞涩,像是手腕带着伤,而后逐渐流畅,最后归于一种沉淀后的稳定。空气中,除了永恒的风尘味,似乎还多了一丝极淡的、类似臭氧与旧书页混合的、难以言喻的气息。】
汉克活下来了。
这不是奇迹,至少,不完全是。这是阿曼托斯博士那冰冷精确如手术刀般的知识,与老猫那双被油污浸透却异常灵巧的手,与埃罗教授在简陋条件下近乎偏执的严谨,与莉娜不眠不休的看护,与格雷沉默却高效的执行力,与我们所有人被那一巴掌从绝望泥潭中硬生生拽出后、憋着的那一口不甘散去的“气”,共同作用的结果。
过程没有戏剧性的瞬间逆转。汉克的体温在注入根据阿曼托斯数据库配方提取、调配的复合抑制剂后,依旧反复了三次。每一次高烧和抽搐,都让守在一旁的莉娜脸色惨白如纸,让偶尔过来查看的格雷下颌咬出青筋。老猫修复高温熔炉时,烧坏了两个好不容易找来的替换继电器,急得他差点把自己的头发揪光,是埃罗教授从某个废弃的精密天平上拆下更小的元件,临时改装,才让熔炉的温度曲线勉强达标。烧制新的陶瓷滤芯,第一次因为温度控制偏差开裂,第二次因为原料混合不均匀出现气泡,直到第三次,在老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埃罗教授不断调整助熔剂配比、我根据脑海中的知识实时校正参数下,那枚呈现暗哑光泽、却结构致密的全新滤芯,才终于在冷却后,发出了一声清脆完整的轻鸣。
当第一滴经过那台老式净化装置全新滤芯处理、略显缓慢但确凿无疑变得清澈透明的水珠,落入下方接水的、洗净的烧杯时,围在旁边的几个人,包括老猫,都屏住了呼吸。水珠溅起微小的涟漪,倒映着技术区临时拉起的、不太稳定的灯光,也倒映着几张憔悴却骤然亮起的脸庞。
汉克最终退烧,是在净水装置成功运行后的第七个小时。他依旧虚弱得无法说话,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但当他浑浊的目光,缓缓掠过守在他身边的莉娜,掠过站在门口沉默注视的格雷,掠过远处技术区隐约传来的、水流通过的细微声响时,那目光深处,一丝属于“生”的微光,极其艰难地,重新点燃了。
那一刻,没有人欢呼。只有莉娜把头埋进臂弯,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格雷猛地转身走了出去,过了很久才回来,眼睛有些红。老猫瘫坐在他的工作台旁,对着那台终于稳定发出低沉嗡鸣的净化装置,傻笑了很久,然后头一歪,靠在冰冷的机器外壳上,鼾声如雷。
劫后余生。
希望没有以光芒万丈的姿态降临,它更像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坚韧的裂缝,出现在那堵名为“绝境”的厚重冰墙上。光从裂缝中渗进来,不多,甚至无法完全驱散寒冷,但它确凿地存在着,照亮了脚下的一小片地面,让你知道,冰墙并非不可撼动,前路并非只有永恒的黑暗。
我们拥有的,依然很少。净水产量有限,汉克需要漫长的恢复期,可能还会留下永久的残疾。食物储备在缓慢消耗,外围的威胁从未远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眼底藏着未散的惊悸。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那种绷紧的、随时可能断裂的寂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实、更加专注的忙碌。人们交谈的声音依然不高,但少了那种压抑的恐惧,多了具体的、关于“接下来做什么”的讨论。米克和少年们被格雷安排了更有条理的训练和巡逻任务,他们眼中的光回来了,并且更加稳定。埃罗教授除了照顾汉克(现在这工作主要由莉娜负责,他提供指导),开始系统地整理他能接触到的、阿曼托斯数据库里关于卡莫纳本地生态与辐射适应的资料,试图为据点可能的、微小的农业尝试寻找理论支持。连“哲人”都不再只念叨那些晦涩的句子,偶尔会蹲在净化装置旁,看着水流,自言自语:“秩序的产物……对抗熵增的微小堡垒……有趣,这‘有趣’里,似乎多了点……重量?”
阿贾克斯依旧在钟楼上,他的了望时间甚至更长了。但每次他轮换下来休息时,会特意绕到技术区看一眼那台运转的机器,也会在汉克所在的区域外短暂驻足。他的沉默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基石稳固后”的沉静。
内尔斯……他依旧在静思处,仿佛一切未曾发生。但他周身那细微的空间扭曲,似乎与据点里新出现的、稳定的能量流动(净水装置、修复的照明电路等)产生着一种极其隐晦的共鸣。当我某次经过,将汉克稳定和净水成功的消息,用意识传递给他时,他沉默了数秒,然后回应了一句:“熵减的局部暂时性胜利。统计概率上属于小概率事件,但观测数据已记录。” 依旧是非人的、分析的腔调,但我隐约感到,那“记录”二字,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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