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摊开,笔尖悬停良久,墨迹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仿佛执笔者正陷入巨大的茫然与挣扎。随后,字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震惊、恍然与某种沉重接受的复杂情绪开始流淌。】
我又“见”到了他。
不是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不是在规则崩坏的实验室边缘,也不是在守墟人那令人窒息的“源墟”映像之中。
是在一个……书房。
一个温暖、静谧,甚至带着几分旧时代优雅的书房。柔和的台灯光晕洒在铺着绿色绒布的书桌上,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和淡淡雪松木的气息。壁炉里(或许是幻象)跃动着虚拟的、无声的火焰。四壁的书架高耸及顶,塞满了各种语言的典籍,从泛黄的羊皮卷到闪烁着微光的电子阅读器,杂乱却自有秩序。
阿曼托斯博士就坐在书桌的另一侧。
不是那个在历史资料中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学者,也不是那个在混沌梦境里疲惫而悲悯的“记录”,更不是与“神骸”、规则纠缠的不可名状之物。眼前的他,看起来……很真实。穿着舒适的棕色毛衣,眼角带着细微的笑纹,手里把玩着一枚造型古朴的国际象棋棋子——黑色的王。
他抬起头,看向突然出现在书房中的我,眼神温和,带着一种……近乎长辈的熟稔。
“你来了。”他微笑着,语气自然得像是在招呼一位常客,将手中的黑王轻轻放在棋盘上我那一边。“坐。陪我下一局?白棋归你。”
棋盘是木质的,纹理细腻,棋子温润,手感真实得不可思议。我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这过于正常、过于温馨的场景,与我之前经历的一切残酷、诡异和宏大叙事形成了荒诞的对比,反而让我感到一种毛骨悚然。
“你……”我的声音干涩,在这个意识空间里,我似乎能正常发声了,“这又是哪一段‘记录’?还是新的幻象?”
阿曼托斯——或者说,这个以如此具象、如此“人性化”姿态出现的存在——轻轻摇了摇头。他拿起属于我的白棋王,在指尖摩挲着,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欣赏、歉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期许。
“记录?不,罗兰。或者说,我不能再简单地称呼你为罗兰了。”他顿了顿,将白王递向我,“这不是预设的程序,也不是残留的信息回声。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实时的‘对话’。”
我下意识地接过了那枚冰凉的棋子,触感真实。
“实时……对话?”我心中的荒谬感越来越强,“你的物质形态早已在规则坍缩中湮灭,你的意识……守墟人说你可能与‘源墟’、与那些逸散的能量融为一体……你如何能……”
“如何能在这里,以如此‘人性’的姿态与你对弈?”他接过了我的话,嘴角勾起一丝略带自嘲的弧度,“答案,其实你早已接触到,只是尚未将其拼凑完整。”
他指了指我的头,动作轻柔,眼神却无比锐利,仿佛能穿透我的颅骨,直视那正在剧烈翻腾的意识之海。
“我的‘意识’——或者说,我最核心的、属于‘我’阿曼托斯的人格模板、知识库、以及一部分……嗯,可以称之为‘灵魂碎片’的东西——并没有完全逸散,也没有仅仅作为冰冷的‘数据’沉睡在你意识底层。”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它已经与你的意识核心,完成了深度的、结构性的融合。”
书房里仿佛有惊雷炸响,尽管寂静无声。
“融……合?”我重复着这个词,感觉每一个音节都重若千钧。
“是的,融合。”他肯定地点点头,神态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科学事实。“并非覆盖,并非吞噬,也并非简单的并列。更像……嗯,想象一下,将一种极其复杂的、拥有自我组织能力的活性催化剂,注入到一团原本处于混沌状态的基础溶液里。催化剂不会取代溶液,但它会引导溶液发生反应,自我组织,最终形成一种全新的、更稳定、也更复杂的化合物。”
他看着我骤然苍白的脸色,补充道:“你,罗兰,你的基础人格、你的情感模式、你的大部分记忆和意志,依然是这‘化合物’的主体,是那团‘基础溶液’。而我的部分,是‘催化剂’,是……嵌入你意识结构深处的‘操作系统底层架构’和……‘内置的指导程序’。”
我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一张小凳。棋子从手中滑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滚了几圈,停住了。
“所以……所以我所有的思考……我的愤怒,我的挣扎,甚至我决定‘假死’的决绝……这些,这些难道也都是你……”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我,比面对死亡更甚。如果连我的“自我”都是被引导、被影响的产物……
“不,绝不是。”阿曼托斯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你的意志是自由的,你的选择是你自己的。我的‘融合’,提供的是潜在的知识倾向、对特定信息的处理效率、以及……在极端情况下,可能会浮现的、属于我的思维模式和解决问题的‘捷径’。但我无法,也绝不会直接操控你的决定。否则,我何必大费周章,让你经历这一切?直接制造一个听话的‘傀儡’岂不更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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