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上,时间仿佛也变得粘稠而迟滞。距离那场“神骸”引爆的灾难已过去半个月,“坩埚”如同一个被扯烂后又勉强缝合的布偶,艰难地维系着运转。低度的辐射尘如同永恒的纱幕,让本就稀薄的阳光更加黯淡。
阿特琉斯行走在基地外围新加固的防御工事上,他的脚步比以往更加沉重,每一步都像要在地上留下刻痕。03式头盔遮住了他的脸,但那微微佝偻的脊背,以及握住腰间手枪枪柄时、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显现的苍白,都透露出一种无形的重压。他不再是那个仅仅背负着公会生存的会长,如今,他的肩上还压着“铁砧”们未能看到的蓝色小花,压着H沉睡的呼吸,压着斯劳沙眼中挥之不去的、对低语和疯狂余波的警惕,更压着那片峡谷深处依旧残留的、来自“母亲”的、冰冷而庞大的“注视”。
他停在一个射击孔前,望着外面死寂的、被爆炸冲击波重塑过的地貌。那里曾有几株顽强挣扎的变异灌木,如今只剩下焦黑的、指向扭曲天空的枯枝。他想起“铁砥”信里的话——“真的叫‘活着’吗?”
劳沙在他的“观测巢穴”——一个堆满了废弃电子元件和闪烁屏幕的狭窄隔间里。他的肋骨还缠着绷带,脸色苍白,但那只机械义眼却以极高的频率微微转动着,扫过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来自散布各处的传感器传回的混乱数据流。他的动作精确而带着一种神经质的急促,时而快速敲击键盘,过滤掉无用的干扰信号;时而又会突然停顿,手指悬在半空,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某种无形的震颤。
他拿起旁边一个杯子,里面是他用所剩无几的、自己培育的暗紫色咖啡豆煮出的液体,颜色如同淤血。他喝了一口,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古怪的味道只是他维持清醒必须付出的代价。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角落里一个安静躺着的、属于H的、刻着暗影风信子的微声手枪,眼神会有一瞬间的失焦,然后更加用力地投入到眼前的数据海中。他在寻找“母亲”的脉搏,在无尽的噪音里,试图分辨出那庞大意识下一次“心跳”的规律。这不是为了进攻,而是为了在下次灾难来临前,能多争取到哪怕几秒钟的预警。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充满恶意世界的一种无声嘲讽——一个自身心智也游走在疯狂边缘的人,却在为整个集体的“理性”生存而挣扎。
耗子,那个年轻的士兵,如今被分配去照料基地内新开辟的、那小块被寄予厚望的“苗圃”。他蹲在由废旧金属板围起来的、填充着勉强清理过的土壤的方框前,动作笨拙而小心翼翼。他手里捏着几颗干瘪的、不知名的种子,这是斯劳沙不知从哪个废墟角落里“顺手”带回来的“希望”。
他不敢用力,生怕捏碎了这渺茫的可能。他看着这片在巨大穹顶阴影下、依靠着人工光源和严格控温才得以存在的可怜土地,突然感到一种荒谬。在外面,是能够撕裂钢铁的变异兽,是能腐蚀血肉的辐射尘,是无形无质却能逼人疯狂的低语。而在这里,他们却像旧世界传说中那样,试图呵护一颗种子。
这行为本身,在废土的逻辑下,是奢侈而无用的,是违背“生存第一”铁律的。但它又如此重要,重要到阿特琉斯会长会亲自过问,重要到像他这样的士兵,在擦拭完枪械后,会被要求来这里看顾这些比婴儿还脆弱的绿色嫩芽(如果它们能长出来的话)。这是一种宣言,宣告他们不仅仅是活着,他们还在试图“生活”,哪怕这生活如此卑微,如此徒劳。这本身就是对毁灭最深刻的讽刺——你可以摧毁我们的城市,毒害我们的土地,异化我们的身体,却无法完全扼杀我们心中那点对“正常”、对“美好”近乎固执的向往。的向往。
一天夜里,基地接到了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是一个更小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幸存者聚落,他们遭到了被“母亲”意志影响而异常活跃的变异生物群的围攻。阿特琉斯面临着抉择:派出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冒着减员和削弱自身防御的风险去救援,还是遵循最冷酷的废土生存法则,置之不理,保存实力。
最终,一支小型救援队还是出发了,由几名伤势较轻的老兵带领。耗子也在其中,他握枪的手因为紧张而汗湿。他们成功击退了变异生物,带回了寥寥十几个面黄肌瘦、眼神惊恐的幸存者。代价是,两名老兵永远留在了那片陌生的土地上。
看着那些新来的幸存者捧着热汤时颤抖的双手,以及他们眼中劫后余生的、微弱的光,阿特琉斯站在指挥中心的阴影里。他再一次想起了欧特斯,想起了占领军港的“胜利”,想起了那无数为了某个宏大目标或仅仅是“活下去”而付出的、具体的、一个个的“代价”。
“我们守护和平,而和平,总是由最新的牺牲者来垫付。” 这个念头冰冷地划过他的脑海,带着铁锈般的苦涩。他们救援了这些人,给予了他们暂时的安全,但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为了守护“坩埚”而必须付出的“代价”?在这个世界里,善意与残酷往往同源,生存与牺牲是一对永不分离的双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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