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十六的清晨,雾气像层薄纱裹着村子,葡萄架上的竹竿挂着晶莹的露水珠,风一吹,“滴答”落在刚翻松的泥土里,溅起细小的水花。许娇莲蹲在花籽埋下的地方,用手指拨开表层的土,见凤仙花的籽已经冒出点白芽,嫩得像刚出生的小虫,心里顿时漾起股欢喜。
“娘,芽芽!”悦悦举着小木狗跑过来,红棉袄的袖子沾着草叶,她蹲下来时,辫子上的红绸子扫过泥土,带起片湿润的腥气,“它是不是要开花了?”
“还早呢,”许娇莲捏了捏她的小脸,指尖沾着点泥,“得等天再暖些,长出叶子,才能开花。”她往绣房走,“快洗手,早饭蒸了红糖糕,你昨儿吵着要吃的。”
悦悦“哎”了声,蹦跳着往水缸跑,小木狗的红布条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像只快活的小松鼠。许娇莲刚迈进绣房,就见仲老二站在新绣架前,正往横梁上钉个小木板,板上刻着“锦绣”两个字,笔画虽不算周正,却透着股认真的憨劲。
“这是啥?”许娇莲凑过去看,指尖拂过木板的边缘,打磨得光溜溜的。
“给你放剪刀用的,”仲老二的耳根有点红,手里还攥着锤子,“总在笸箩里找,不方便。”他顿了顿,又说,“昨儿看你绣线堆得乱,我再做个线轴架,保证把丝线排得整整齐齐。”
许娇莲的心里像被红糖糕烫了下,暖烘烘的。她看着他额头上的汗,想来是天不亮就忙活了,灰布棉袄的肩头沾着木屑,却顾不上拍。“先歇会儿,吃了糕再弄,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马上就好。”仲老二钉完最后一颗钉子,把剪刀往木板上一放,大小正合适,“你看,顺手不?”
许娇莲拿起剪刀,果然比在笸箩里方便,指尖碰到木板的温热,突然想起庙会买的银簪,红玛瑙在光里闪,像朵开在心里的花。“顺手,比镇上买的针线盒还得劲。”
早饭时,红糖糕的甜香飘满了屋。悦悦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啃,糖渣沾在嘴角,像只偷嘴的小老鼠。仲老二坐在她对面,把自己碗里的糕往她面前推了推:“多吃点,上午带你去看张爷爷编竹筐,他说要教你编小篮子。”
“真的?”悦悦的眼睛亮了,红棉袄往前凑了凑,“能编装花的篮子吗?”
“能,编个最大的。”仲老二刮了下她的鼻子,目光转向许娇莲,“我上午去后山砍几根竹子,给你做线轴架,顺便挖点春笋回来,中午炒肉吃。”
许娇莲往他碗里夹了块糕:“山路滑,当心点。”她看着他低头喝粥的样子,鬓角的碎发沾着点水汽,突然觉得这日子就该是这样的——有惦记的人,有盼头的事,像红糖糕似的,慢慢嚼着,甜就渗到心里了。
吃过饭,仲老二扛着砍刀往后山走,悦悦蹦跳着跟张爷爷学编竹筐去了。许娇莲坐在新绣架前,铺开绷好的白布,拿起银针开始绣牡丹的花瓣。苏绣的乱针绣果然费眼,一针一线都得讲究角度,绣了没半个时辰,眼睛就酸得发涩。
她放下针,揉着太阳穴往窗外看,见张嫂挎着篮子从院门口经过,篮子里装着些刚摘的菠菜,绿油油的。“张嫂,进来喝口水不?”许娇莲喊了声。
“哎,正好有事找你。”张嫂迈进院,眼睛先被绣架上的牡丹吸引了,“哟,这才绣了个边就这么俊,等完工了,不定多气派呢!”她把菠菜往桌上放,“我家柱子他姐要出嫁,想请你绣床鸳鸯被面,价钱你说了算。”
“张嫂客气啥。”许娇莲笑着摆手,“日子定在啥时候?我好安排着绣。”
“还有俩月,不急。”张嫂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前儿我去布庄,见那匹云锦还在,老板说有人想订,我跟他说你肯定要,他才给留着。莲儿,这事儿可得抓紧,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许娇莲的脸微微发烫,低头拨弄着绣线:“我……我再想想。”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她不是不想,是想起仲老二说“办完事”时,眼里的光比红糖糕还甜。
张嫂走时,硬塞给她一把新摘的荠菜:“中午包荠菜饺子,鲜得很。”她临出门又回头,“莲儿,听张嫂的,女人这辈子,总得穿回像样的嫁衣,别委屈了自己。”
许娇莲拿着荠菜往灶房走,心里乱糟糟的。她往锅里添了水,打算先把米淘了,却见仲老二扛着捆竹子回来,背上还背着个竹篓,里面装着些春笋,嫩得能掐出水。
“砍了几根细竹,做线轴架正好。”仲老二把竹子往地上一放,额头上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淌,“春笋够炒两盘,下午再去挖点,给许二爷送些。”
“先擦擦汗。”许娇莲递过帕子,见他手背上划了道口子,渗着血,赶紧拉他往灶房走,“咋这么不小心?我给你包上。”
仲老二任由她拉着,手腕被她的指尖攥着,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没事,小口子。”他看着她翻箱倒柜找布条,蓝布褂子的下摆扫过他的鞋面,“你别忙了,我自己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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