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医院的大门气派得很,红漆柱子光溜溜的,比村里祠堂的柱子还粗。许二爷拎着行李,仲老二背着许娇莲,站在门口,倒像三只误入麦场的麻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这门咋这么高?”许二爷仰着脖子看,黑布褂子的领口沾着点火车上的灰,“咱往哪走?”
仲老二把许娇莲往上托了托,额前的碎头发被汗打湿,贴在脑门上:“先找个人问问骨科在哪。”他瞅见不远处有个穿白大褂的护士,正端着托盘匆匆走过,赶紧迎上去,“同志,请问骨科办公室咋走?”
那护士脚步没停,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像淬了冰:“往里走,三楼左转。”话音落时,人已经走出老远,白大褂的下摆扫过许二爷的裤腿,带起一阵风。
许二爷眉头当时就拧起来了,攥着行李带子的手紧了紧:“这啥态度?问个路还摆脸子?”
“小爷,算了。”许娇莲在仲老二背上轻轻拍了拍,“人家忙。”可心里也不得劲,像被小针扎了下——在镇上谁不客客气气喊她声“莲儿”,到了这大地方,咋就成了没人待见的?
仲老二没说话,闷头往里走。门诊大厅里人挤人,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味和汗味,吵得人耳朵疼。穿白衬衫的、戴手表的、拎皮包的,一个个都行色匆匆,看他们仨的眼神,像看地上的泥疙瘩。
“哎,同志,借光。”仲老二想从人群里穿过去,不小心蹭到个穿中山装的男人,那男人“啧”了一声,往旁边躲了躲,拍了拍衣角,像是沾了啥脏东西。
许二爷的火“噌”就上来了。他在煤窑里见多了横的,在镇上也没人敢这么给脸子,当下就往前冲了半步:“你咋回事?碰一下能掉块肉?”他嗓门大,一喊,周围的人都停了脚,齐刷刷往这边看。
那中山装男人愣了愣,随即冷笑一声:“乡巴佬,在医院里撒野?”
“你说谁乡巴佬?”许二爷攥着拳头,指节发白,黑脸上的青筋突突跳,“我看你是人模狗样,心咋这么脏!”他这辈子最恨人瞧不起,尤其不能容忍别人糟践自家人。
“小爷!”仲老二赶紧拉住他,额前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许娇莲手背上,“别吵了,咱是来治病的。”
许娇莲也急了,在他背上挣了挣:“小爷,算了,真算了,咱走。”她能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有好奇的,有鄙夷的,像针似的扎在身上,让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许二爷被仲老二死死拽着,挣了两下没挣开,看着中山装男人扬长而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许娇莲发白的脸,心里的火突然就灭了,换成一股说不清的憋屈。他重重叹了口气,甩开仲老二的手,声音闷闷的:“走。”
这一闹,谁也不敢再上前问路。三个人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大厅里转,看见楼梯就往上爬,三楼左转走了两趟,愣是没找着骨科办公室。许娇莲趴在仲老二背上,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越来越沉的呼吸,还有后背湿得越来越大的汗渍。
“二哥,放我下来歇歇吧。”她心疼了,“我自己能走两步。”
“没事,我有力气。”仲老二喘着气说,脚步却慢了些。他的蓝布褂子后背已经湿透,贴在身上,能看到肩胛骨的轮廓。
许二爷在前面开路,眼睛瞪得溜圆,见人就想瞪,可想起刚才的事,又硬生生把火压下去,只敢小声嘟囔:“这破地方,比煤窑还绕。”他突然看见个扫地的大妈,手里拿着扫帚在墙角清理垃圾,赶紧走过去,语气放软了些,“大妈,问您个事,骨科办公室在哪?”
大妈抬起头,脸上堆着笑,比刚才那护士亲和多了:“哦,骨科啊,你们刚才走反了,三楼右转,最里头那间就是。”她还放下扫帚,给他们指了方向,“我给你们带路吧,这楼跟迷宫似的。”
“哎!谢谢大妈!太谢谢您了!”许二爷感激得不行,差点给人鞠躬。
跟着大妈往骨科办公室走,许二爷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刚才要是能好好说话,哪至于绕这么多弯路?莲儿在二哥背上颠了这么久,肯定难受;二哥也累得够呛,额前的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的,贴在脑门上,看着就热。他偷偷瞅了眼许娇莲,她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啥,嘴角抿着,肯定是生他气了。
“莲儿,刚才……”他想道歉,又不知道咋说。
许娇莲抬起头,摇了摇头,声音轻轻的:“没事,小爷。我知道你是为了护着我们。”可她心里那点不得劲还在,像吞了颗没熟的枣,涩得慌。在这大地方,他们的脾气好像啥用都没有,只会让人看笑话。
“到了,就是这间。”大妈指了指前面挂着“骨科”牌子的办公室,笑着走了。
仲老二喘着粗气,把许娇莲放在门口的长椅上,自己扶着墙直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许二爷赶紧从包里掏出水壶,拧开盖子递给他:“快喝点水。”
仲老二接过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壶,额前的汗顺着下巴滴在蓝布褂子上,洇出一小片深色。他抹了把脸,对许娇莲说:“你在这儿歇着,我跟小爷进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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