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丫的儿子叫仲承安,承前启后的承,平安的安。这名字是藤丫取的,说要让孩子记住,太奶奶许娇莲一辈子求的,不过是“承续”与“平安”二字。
承安长到五岁,就跟着藤丫在葡萄架下打转。他不爱像仲守那样编竹器,也不爱拿绣针,偏喜欢蹲在藤根旁,看蚂蚁搬家,看蚯蚓松土,问些古古怪怪的问题:“娘,太奶奶的针能绣出土里的虫吗?”“爷爷编的竹筐,能装下藤子的根吗?”
藤丫总笑着答:“绣不出虫,却能绣出虫爬过的藤;装不下根,却能装下根结的果。”她教承安认许娇莲绣稿上的葡萄,说:“这颗最紫的,是太爷爷仲老二摘给太奶奶的;这颗带疤的,是太姑奶奶盼儿摔了一跤才摘到的。”
承安似懂非懂,却会把这些故事记在心里,晚上缠着仲守讲:“爷爷,太爷爷真的能把太奶奶扛在肩上吗?像扛葡萄筐那样?”仲守便会放下手里的竹条,抱着他坐在石凳上,讲仲老二背着许娇莲走山路的故事,讲葡萄架下烤栗子的香,讲冬夜里炕桌上的热汤,讲到承安眼睛发亮,说:“我也要扛着娘走山路!”
这年春天,老屋的葡萄藤出了点怪事——最粗的那根老藤突然枯了半截,叶子黄得像秋末的蝶。仲守急得团团转,请来农技站的人,说怕是生了虫害,得砍了重栽。藤丫摸着枯藤上的裂纹,那裂纹像极了许娇莲手上的老茧,她红着眼说:“不能砍,这藤记着太奶奶的日子呢。”
她让承安提着小水桶,每天给老藤浇淘米水;让仲守编了竹网,罩在藤上防鸟啄;自己则带着小姑娘们,把绣剩的丝线剪碎了埋在根下,说:“太奶奶的线养着它,准能活。”
奇迹真的发生了。入夏时,枯藤的顶端竟冒出了嫩芽,嫩得像玉,绕着旁边的新藤慢慢爬。藤丫看着那嫩芽,突然想起柳芽说过的话:“老藤有老藤的劲,看着枯了,心里的气没断。”
秋天,这根“重生”的老藤结了串葡萄,不多不少,正好七颗,紫得发黑,甜得齁人。藤丫把葡萄摘下来,摆在四座老坟前,又给远在省城的沈念绣一家寄了两颗,附信说:“老藤结了新果,太奶奶在看咱呢。”
沈念绣的孙子沈砚秋收到葡萄时,正在筹备一场“非遗创新展”。他是学设计的,想把许娇莲的针法与现代服饰结合,却总觉得缺点什么。咬了口葡萄,忽然明白了——缺的是那股“土气”,是葡萄藤攀着竹架的拙,是针脚里藏着的烟火气。
他连夜赶回老屋,坐在葡萄架下,看藤丫绣葡萄,看仲守编竹筐,看承安追着蝴蝶跑。藤丫给他看那根枯而复生的老藤:“你看这藤,不跟新藤比直,却比谁都能扛风雨。”沈砚秋突然开窍,设计出一系列“藤韵”服饰——用粗布做底,绣上歪歪扭扭的葡萄藤,衣角缀着竹丝编的葡萄粒,在展会上大获成功。
有记者问他灵感来源,沈砚秋指着展台上的老照片——那是许娇莲坐在葡萄架下的样子,手里拿着绣绷,仲老二蹲在旁边给她递葡萄。“灵感在这儿,”他说,“在我太奶奶的针里,在我太爷爷的笑里,在这架爬了百年的藤里。”
老屋的名气越来越大,却没变得喧嚣。藤丫在院门口挂了块木牌,写着“藤下有茶,来者请坐”,谁来都能喝杯用葡萄藤叶泡的茶,听段老故事。有个失意的年轻人来散心,说自己创业失败,觉得日子没了盼头。藤丫给他看那本《百年家事》,翻到许娇莲刚嫁来时的那页:“你看太奶奶,刚来时家徒四壁,不也一针一线绣出了好日子?日子就像这藤,弯了不怕,断了不怕,只要根还在,总能冒出新绿。”
年轻人住了半个月,跟着仲守编竹筐,跟着藤丫学绣葡萄,临走时说:“我明白了,踏实比啥都强。”后来,他开了家竹艺工作室,每样作品上都刻着“藤下记”三个字。
承安渐渐长大,成了个沉默的少年,却做了件让所有人惊讶的事——他考上了农业大学,学的是果树栽培。藤丫问他为啥,他说:“我想让太奶奶的葡萄,结得更甜,爬得更远。”他在老屋旁辟了块地,试验新的葡萄品种,有红的、绿的、甚至还有带玫瑰香的,却总说:“还是老藤结的最有滋味。”
大学毕业后,承安回了村,带着乡亲们种葡萄,办起了“藤下酒庄”,用许娇莲留下的法子酿酒,酒瓶上印着藤丫绣的葡萄图,瓶塞是仲守编的竹塞。酒一上市就被抢空,有人说这酒里有“家的味道”,喝着心里暖。
这年重阳节,家族聚会时,承安宣布了个消息:他要娶那个曾在老屋学绣活的小姑娘的女儿,叫青禾,也是个手巧的姑娘,能在葡萄叶上绣出露珠的光。
婚礼那天,老屋的葡萄架上挂满了竹编的灯笼,每个灯笼里都放着颗绣的葡萄。青禾穿着沈砚秋设计的“藤韵”嫁衣,承安穿着印着葡萄藤的布鞋,两人对着葡萄架拜堂,对着四座老坟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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