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夜雨,缠缠绵绵落了半宿。沈星晚在床头柜最深处翻出盏老油灯,黄铜灯座已经氧化发黑,玻璃灯罩上蒙着层薄灰,灯芯槽里还留着半截烧焦的灯芯,是陆景琛当年在车间值夜班用的。她用酒精棉擦去灯罩上的灰,灯光透出来时,带着圈朦胧的黄晕,像把陈年的时光都染成了暖色调。
“太奶奶,这是什么呀?”小棠抱着枕头跑进来,头发睡得乱糟糟的,看到油灯时揉了揉眼睛。昨晚雷雨把电线打坏了,全村停电,她怕黑,非要挤在沈星晚床上睡。“它比手电筒亮多了!”
沈星晚旋开底座,往里面倒了点煤油,一股熟悉的气味漫开来。“这是油灯,你太爷爷那时候没电灯,就靠它照亮。”她用火柴点燃灯芯,火苗“噗”地跳了一下,渐渐稳住,“他总说,‘油灯的光虽弱,却能照见人心’。有次车间赶工,他举着这盏灯检修机器,油洒了一身,愣是没让灯灭,说‘灯灭了,心就慌了’。”
灯座的边缘刻着个小小的“琛”字,是陆景琛用刻刀偷偷刻的。沈星晚指着那个字笑:“你太爷爷年轻时爱耍小聪明,说这样就能认出哪个是自己的灯。结果被车间主任发现了,骂他‘不爱护公物’,却在月底给了他个‘节约标兵’,说‘就数景琛的灯最亮,油却用得最少’。”
小棠凑到灯前,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在墙上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太奶奶,影子会动!”她晃了晃手,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以前太爷爷是不是也这样玩?”
“玩过,”沈星晚的声音软下来,“有年春节停电,你爸和你姑姑才这么点大,就围着油灯看影子,你太爷爷用手比出小狗的样子,逗得他们笑个不停。油烧完了,他就把煤油灯里的油倒出来点,说‘再玩会儿,让孩子们高兴高兴’。”
灯芯“噼啪”响了一声,爆出个小火星。沈星晚想起陆景琛退休后,总爱在灯下看书,老花镜滑在鼻尖上,手指跟着灯光划过书页。有次她半夜醒来,看到他还在灯下看《农机手册》,说“明天要去帮张大爷修拖拉机,得再看看图纸”。灯光照在他的白发上,像落了层霜,却暖得让人心安。
“妈,电还没来吗?”承承举着个手电筒走进来,光柱在墙上晃了晃,“我找了电工,说是电线杆被雷劈断了,得天亮才能修好。”他看到油灯,忽然笑了,“这灯还能用啊?我记得小时候总偷着玩,被爸敲了好几次手,说‘油溅到手上会烧起泡’。”
“你爸那是怕你烫着,”沈星晚往灯里添了点油,“有次你把灯碰倒了,油洒在被子上,他吓得一晚上没睡,守着你看了半宿,说‘幸好没着火,不然我得后悔一辈子’。”
承承挠了挠头,从兜里掏出个蜡烛:“我找着这个,比油灯亮。”
“不用,”沈星晚摇摇头,“油灯的光软和,不刺眼。你太爷爷总说,‘蜡烛的光太硬,照得人心里发紧;油灯的光带着点晃,像人的呼吸,让人踏实’。”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在窗棂上淅淅沥沥的,像在和油灯的“噼啪”声应和。小棠趴在枕头上,听沈星晚讲过去的事:讲陆景琛怎么举着油灯在暴雨里抢修电路,讲他怎么用油灯照着给孩子们缝衣服,讲他怎么在油灯下写家书,字里行间全是“星晚,家里都好,别惦记”。
“太爷爷是不是很爱太奶奶?”小棠忽然问,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沈星晚看着跳动的火苗,轻轻“嗯”了一声:“他呀,嘴上不说,心里都装着。有年我生重病,他白天上班,晚上就举着这盏灯守在床边,说‘灯亮着,病就不敢来’。灯油烧了一罐又一罐,直到我退烧,他眼里的红血丝才退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棠的呼吸渐渐均匀,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承承把外套披在沈星晚身上,轻声说:“妈,您也睡会儿吧,天亮我叫您。”
沈星晚没动,只是望着油灯的火苗。灯光透过玻璃罩,在墙上投下圈温柔的光晕,像个小小的月亮。她忽然觉得陆景琛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里拿着那本《农机手册》,老花镜滑在鼻尖上,正笑着对她说:“星晚,你看这灯,还是这么亮。”
天快亮时,雨停了。远处传来电工抢修的声音,灯芯渐渐烧短,火苗越来越弱,最后“噗”地灭了,留下缕青烟,带着淡淡的煤油香。沈星晚吹了吹灯罩,把油灯放回床头柜,心里忽然很踏实——就像陆景琛说的,灯灭了没关系,只要心里的光还亮着,日子就总有盼头。
晨光从窗缝里钻进来时,电终于来了。按下开关的瞬间,屋里亮堂起来,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小棠揉着眼睛醒来,指着床头柜问:“太奶奶,油灯呢?”
“收起来了,”沈星晚笑着说,“等下次停电,再让它给咱们讲故事。”
她知道,这老油灯照的从来不是黑暗,是人心底的暖——是车间里的坚守,是床边的守候,是灯下的夜话,是那些藏在煤油香里的牵挂,把苦日子照得亮堂堂的,把散日子拢得暖融融的。
就像此刻,阳光洒满房间,可沈星晚总觉得,那盏油灯的光还在,在记忆深处,忽明忽暗,却永远不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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